過頭對米米說:
“我看你倒更像潘金蓮了。”
聽到琴琴這麼說,米米又抽搭起來了。
很多時候,擊痛別人的不是巴掌,而是一句話的重量。
從老呂家出來,馬三多的步子看上去已經有幾分僵硬了。他的腦袋從脖子上垂下去,像秋天霜打過的紫茄子,表面已經皺了皮,看不出一點光彩。
老呂家的牛已經給鄰村的親戚借去了。馬三多隻有灰溜溜地從老呂家的街門裡走出來。其實這只是一個託詞和藉口,馬三多出來的時候,明明聽到了後院裡傳來的牛哞聲。
但馬三多也只有出來了。
接下來,馬三多懷著心裡剩下的一些希望,朝老王家走去。
老王家養了一條黑白相間的大花狗,馬三多走過來的時候,它擰起鼻子,齜著牙朝他笑了笑,接著突然貓下身子向前一個俯衝,鐵鏈子咔的一聲就繃緊了。馬三多聽到了鐵鏈子繃緊後的嗡嗡聲。馬三多明知道狗嘴夠不到自己,但還是跳過去閃了一下。他從門側像一隻耗子一樣小心翼翼地溜進了老王家白木板釘的街門。
老王正在啃一隻已經沒有肉的羊頭。馬三多進去的時候,他剛好把一隻羊眼珠丟進嘴裡。老王咯噌咯噌地咀嚼著,喉嚨裡發出狗啃骨頭時哦兒哦兒的聲音。他板刷一樣的胡楂上沾滿了羊油和肉屑。看見有人進來了,老王嗯嗯著,用下巴指了指炕沿,示意馬三多先在那裡坐下。
馬三多坐下後,眼睛盯著老王不停蠕動的腮幫看了好一會兒。
老王終於將一顆羊眼珠吞下去了,他舉起白花花的羊腦殼,朝馬三多晃了晃說:
“你也啃一口?”
馬三多咕嚕嚥下一團口水說:
“你吃,你吃……我爹叫我來借牛哩,我們家牛死了,地種不上了。”
老王把嘴從羊頭上挪開:
“唔——是這個事哇。”
馬三多說:“是——就是借牛的事。”
老王不慌不忙地把羊腦殼上的油汁和肉末舔乾淨了,又拿起斧子。他想把羊腦子弄出來吃,又怕弄壞,不敢用大力,便小心翼翼地用斧背敲起羊腦殼來。他轉了好幾個方向,弄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有弄開。老王伸出長長的紅舌頭,不斷地舔著油漬漬的嘴唇和胡楂,抬頭看了一眼馬三多,臉上露出幾分無奈,幾乎就要洩氣了。
馬三多主動過來幫了他的忙。一斧子,羊腦殼就譁一聲裂開了,露出一團白嫩嫩的腦漿。老王笑嘻嘻地說:
“你看這,多少年吃不到羊頭了,連個羊腦殼都弄不開了。”
老王用筷頭子顫巍巍地挑出白嫩的羊腦,朝馬三多晃了晃,沒等馬三多點頭或是搖頭,他便迅速將筷頭伸進了自己嘴裡。老王幸福地閉上眼睛,細細地咂摸著,像酒徒品味一罈五百年前的老酒。他臉上盪漾著興奮的神情,一時不知道怎樣才能把這個幸福的時刻打發掉。
老王吃羊腦的時候,馬三多不斷咕咕地嚥著口水。
老王吃完了最後一點羊腦,然後長長地籲出一口氣,臉上那層幸福的神情忽然被他藏到肚子裡去了。老王陰著臉說:
“三多哇,你爹瞎了我知道,你們家的情況我是知道的。我們家的牛也已經老了,和你們家的老黃一樣老了,實在不能犁地了。你說,要是你借我的牛去犁地,也給犁死了,你拿什麼賠我?你賠不了我,我們一家日子咋個過法?”
馬三多當然不知道到了那時候,老王家的日子應該咋個過法,但他知道他已經借不到老王家的牛了,就站起身說:
“早知道你不借給我牛,我就不幫你弄開羊腦殼了。不弄開羊腦殼,你就吃不到羊腦子。”
說完馬三多就從老王家屋裡走出來,邁著大步走出了老王家的白木板街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