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花狗好像知道他沒有借到牛,朝他做了個嘲笑的動作,再沒有向他叫一聲。
馬三多來到撒滿石子的村街上,遠遠看見他爹馬善仁拉著四頭羊從河邊飲水回來。馬善仁手裡握著一根細長的木棍,一邊走,一邊用棍子敲打著地面探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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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個窮人 第十四章(5)
馬善仁的棍子敲到馬三多腿上的時候,馬三多對他說:
“爹,我借了一天牛,只借到了二叔家的一頭。老楊家的牛要去開荒,老呂家的牛說是已經借給別人了,老王說他們家的牛也老了……只借了一頭牛,還等於沒有借到牛呀。”
說完馬三多就拉著他爹的衣襟嗚嗚地哭了。
馬善仁一邊往前走,一邊細聲說:
“娃子,你要記住,他們是不放心把自家的東西借給一個窮人的。咱們是沙窪窪最窮的人家,所以——你只能借到你二叔家的一頭牛。”
最後一個窮人 第十五章(1)
在習慣了二牛抬槓的地方,一頭牛是架不了犁的。沒有犁,地裡就種不上麥子。
馬善仁家的地,這一年於是就不種麥子了。
馬三多對他爹說:
“咱們全種洋芋。洋芋這東西,種的時候不用犁,用鍁就能行。”
半個月之後,馬善仁家的五畝地,全都種上了洋芋。人們都用奇怪的目光打量著沙窪窪這樣一戶農民,他們的土地上居然不種麥子了,哈——他們的土地竟然不種一點麥子了,全種洋芋!洋芋算啥?洋芋又不是正經糧食。
準備種洋芋的那一天,馬善仁和馬三多來到了他們家的地上。馬善仁對兒子說:
“咱們必須攢錢買一頭牛,不然我們的地就沒法種了。今年不種麥子可以,明年哩,後年哩……恐怕就不行了。”
馬三多堅持要買一頭毛驢,他總認為驢和牛比起來,有許多優點。他給爹歷數了許多能證明驢比牛好的理由:
“驢比牛走得快,驢能騎,驢看上去不笨,反正怎麼說驢都比牛好一些。爹,我們還是買一頭驢吧。”
馬善仁說:
“娃子,現在咱們的關鍵不是買驢還是買牛的問題,而是錢,我們沒有買驢的錢,也沒有買牛的錢。我們去年種的麥子,留下口糧之後,剛剛夠繳公糧,繳公糧換來的錢又繳了鄉上的提留款和村上的統籌費,到了現在,去年的水費還掛在賬上哩。去年賣羊毛的四十三塊錢,已經叫劉巧蘭和她的娃子馬嘟嘟差不多花光了,就剩下幾個買鹽的錢了,現在連一分閒錢都摳不出來了。何況買驢買牛用得可是大疙瘩錢啊!”
聽完之後,馬三多自言自語似的哦了一聲。
這天中午,在通往沙窪窪的沙土路上,走來了一個戴眼鏡的老男人。這個老男人穿著一件已經洗得發白的中山服,騎著一輛嘎嘎作響的腳踏車,他上衣的左上口袋裡,插著兩支鋼筆,筆卡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已經花白的頭髮貼著他的腦袋,溫順地趴在他的後腦勺上。他的臉上,裸露著幾條橫豎不成規律的溝壑。
從模樣上能夠看出,這個老男人,是一個公家人。
他一路打聽著,找到了劉歪脖家。
那時候大地剛剛從冬天的沉睡中甦醒過來,昏黃的地面上剛剛染上了星星點點的嫩綠,草木的顏色是那種正在等待發芽的顏色,細心的人彷彿能聽到樹木正在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一些鳥在樹椏間上跳下竄,用尖利的小嘴啄食含苞的芽蕾。
劉歪脖看見一個和自己一樣老的男人走進了自家的街門,探步向他走過來。劉歪脖先是張大了嘴巴,接下來他就無比空洞地呵了一聲說:
“呵——是你……是你呀……多少年了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