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三多的這句話,一夜之間風一樣傳遍了沙窪窪。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給馬三多牽來了一頭羊。接著又有人牽來了他們的羊。
把羊牽來以後,他們都要馬三多把他們的名字從那個小本子上劃掉。
他們看著他們的名字被劃掉之後,就笑眯眯地離開了。
他們離開的時候,馬三多也是笑眯眯的——馬三多笑眯眯地看著他越來越多的羊。
這些羊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瘦,就是小。而且羊身上的毛,已經被它們各自的主人剃光了,瘦骨嶙峋的身架,看上去有幾分硌眼。
但這些羊馬三多都無一例外地接受了。
馬三多的羊群在一夜之間壯大起來,就像有人在他的羊圈裡玩了一套以少變多的把戲。他又覺得是天上的那片雲一夜之間飄到了草灘上,又從草灘上跑到他的羊圈裡來了。
沙窪窪人誰也沒有想到,他們牽來的一頭兩頭瘦得夾不住屁的乏羊,匯聚在一起的時候會如此蔚為壯觀。
最後一個窮人 第二十三章(1)
一個夏天的傍晚,馬三多趕著他的羊群從河灘上回來,像大馬猴一樣趴在鍋臺上,為餓得嗷嗷直叫的馬嘟嘟和香香做飯吃。這時候,一個人披著一身紅彤彤的晚霞走進了馬三多家溢滿羊腥味的院子。
這個人,是一個男人。
一個老男人。
一個戴眼鏡的老男人。
一個身板有幾分佝僂的戴眼鏡的老男人。
他一進來,就朝圍著鍋臺忙碌的馬三多“哎”地叫了一聲,結果把馬三多嚇了一跳,手裡握著的水瓢咣噹一聲跌在了案板上,又在案板上打了個滾兒,掉到了地上。馬三多朝來人很不友好地瞪了一眼,他想發一通火,甚至想撿起地上的水瓢扣到這個一臉褶子的老男人的腦殼上。
馬三多一看到來人那張又黑又長又瘦的馬臉,就啥也說不出來了。他是村小學的老劉校長。幾年不見,劉校長的長馬臉又瘦下去幾輪,臉上的褶子也翻了番,叫人更加望而生畏了。
望著劉校長,馬三多說不出話來。
馬三多說不出話來的時候,就只有一個固定的動作可做,就是搓手。不管何時何地,無論面對何人,他說不出話來的時候就開始搓自己的手,這個習慣連他自己也覺得有幾分奇怪。
劉校長的臉皮動了動,兩隻在眼眶裡已經變得有些混濁的眼球澀澀地眨巴了兩下說:
“馬三多,你該讓你兒子上學了。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他已經到歲數了。”
馬三多一邊搓著手,一邊羞澀地笑了笑說:
“他不是我的兒子,他其實是劉巧蘭的兒子,劉校長你搞錯了,你這麼一說,好像劉巧蘭當年的肚子是我搞大的。她的肚子是她們老師給她搞大的,我想這事你應該知道吧,因為你也是老師。”
劉校長說:
“當然……當然……”
馬三多說:“你說的這個娃子,他雖然叫馬嘟嘟;其實他是劉巧蘭的兒子。”
劉校長想了想說:
“馬三多,你把他養大了他就是你兒子了嘛。懷一個娃多容易呀,一高興,一不小心就懷上了,過十頭八個月,兩腿一叉就生下了。可養大一個娃多不容易呀,一年三百六十五個日日夜夜,天天要吃,天天要喝……你把他養大了,你說,你能不是他爹嗎?”
馬三多這一次笑出了聲音。
劉校長又說:“既然你已經是他爹了,你就得叫他上學。”
馬三多說:“那就上吧。”
劉校長對馬三多說:
“馬嘟嘟這個名字聽著好,像城裡的文化人給娃娃取的名字,聽起來不俗氣,比花花呀米米呀這些都要好。”
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