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索道將盡,謝淵手中長|槍倒轉,少頃如弓矢一般射出,槍柄如沒入泥淖一般輕易地陷進堅硬的崖上山石,槍尖在日光之下晃出點點寒光。謝淵足尖一踏上槍尖,便一手抓住繩索,一手拔出長|槍,在兩人身形下墜之前,一腳已然伸進槍柄刻鑿出的石印之中。他一手掛在索道之上,雙腳卻只有一足有著落之地,穆玄英緊抿住嘴唇,謝淵慰道:“不要看下面,很快。”
話音未落,手中長|槍發出鏘然之聲,槍尖刺入山石,謝淵足下借力,一腳踏上槍尾,長|槍吃重,瞬間彎成圓弧,發出陣陣龍鳴,待彎曲到極致,謝淵反手護住穆玄英,借這一彈之力躍起,其後穩穩落於懸崖突出的一塊平臺之上。這幾下兔起鶻落變化極快,穆玄英待到謝淵落於實地,始終吊著的一顆心方落了下來。
他心中也知道這是極為高明的外家技巧,謝淵本不擅輕身功夫,卻能以長|槍為憑躍上懸崖,他彷彿忽然見到了一個自己從未想到過的境界,不同於莫雨哥哥武功的天生三分邪氣,也不同於天璇影的詭譎無蹤,也不同於可人的純淨博然,這是一種……絕對的純粹和穩重,是以多年無比紮實的基礎,一步一個腳印方能堆出來的,一種風捍不動高山,水掩不住厚土的至高氣度。
穆玄英既緊張且興奮,心臟在胸口跳得激烈而快速,手心裡全是汗,謝淵微笑,似乎看破了他的心思,道:“你遲早也會有這樣的功夫。”說罷將他從背上解下,俯身拔出長|槍,舉目四顧,將平臺邊緣的溫骨草挖下,仔細去除了泥土與枯葉,遞給穆玄英道:“別怕苦。”
穆玄英皺了皺鼻子,忽然有了一種奇特的不甘情緒,他自己都未曾想明白,這種情緒其實來自謝淵這樣的軟言輕哄,讓他覺得自己被他當做不懂事的幼童對待——雖然他也的確年紀尚幼。
作者有話要說:
☆、四
華佗溫骨草散發出特有的藥香氣,聞之令人精神一震,然而穆玄英將它放入口中咀嚼,卻覺得自己簡直變成了一隻兔子。謝淵見他吞下藥草,放下心來,席地盤腿而坐,道:“這裡便是你父親救瞭望北村的地方。”
穆玄英腰背一震,不自覺地挺直。
“當年宇文叛軍餘孽來犯,我身上帶傷未及救援,楊十六耽誤了回盟報信的時機,望北村民從這條吊橋撤向倌塘。”謝淵的手掌如刀般往下一劈,“你父親待叛軍都上了吊橋,一刀砍斷吊橋,其後卻因傷重不治,就此離世。”
穆玄英雙眼發紅,慢慢撐著山壁站起身來,雙手放在尖利不平的峭壁上,這裡的山石,是否曾染有父親的血?
“也是上天憐見,讓我尋到了你。當年你父親砍斷吊橋之時,你和你母親尚未過來,這也是你父親到死都歉疚的一件事,他覺得——覺得愧對你們,以為自己害死了妻兒。”謝淵的眼睛望向底部深深的凜風峽,“冥冥之中也許正是他的保佑,這處懸崖受了他的血,長出這麼一棵溫骨聖藥來,免去你日後苦楚。”
穆玄英抵住了自己的咽喉,咬著指節努力讓自己不發出泣音,彎下腰來,他胸口疼得幾乎要脹裂,卻並非因為單純的悲傷。記憶中的父親太過模糊,那時候他還太小,什麼都不懂,只記得父親不見了,母親帶著自己四處漂泊,幼小的心靈裡只刻下母親離開自己時說的“你的父親叫穆天磊,毛毛,你的名字叫做穆玄英,玄極的玄,英華的英,玄極便是天空,你父親只願你日後做一個頂天立地的英偉丈夫……可惜母親不能在你身邊看著你長成一個英俊漂亮的小英雄……”
一般來說對著傷心難過的孩子,大人們最常說的話往往都是“好孩子不要哭”,然而謝淵望著穆玄英,卻不由得脫口道:“想哭便哭出來罷。”
穆玄英咬著指節搖了搖頭,終於如同倦了的幼鳥一般偎進謝淵懷裡,低聲叫道:“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