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四年七月,長白山餘脈大青嶺腳下一處名為黃泥崗的小山村。
午後兩點,太陽毒辣地烤著大地,沙土鋪就的地面,此刻正反射出陣陣熱浪,襲得人睜不開眼睛。十多天沒下雨,院子門口的柳樹葉子全都耷拉下來,像一條條垂死掙扎的毛毛蟲。
這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
陳秀麗揹著一個破舊的大書包,滿臉汗水地跨進院門。
“爸,媽,我中考完了,老師說我肯定能考上高中!”
屋子裡雅雀無聲,回答她的是柳樹上一兩聲孤獨的蟬鳴。
陳秀麗心下詫異,家裡的地早都收拾完了,爸媽這個時間段應該在家才對。
她剛跨進房門,陳母王萍搖著把蒲扇從裡屋走了出來,“嚷嚷什麼,大夏天的聽著就讓人心煩。”
一股涼意從心裡升騰起來,與周身的熱氣碰撞在一起,讓陳秀麗打了一個寒顫,家裡對待自己讀書的態度,她一直都知道。
陳秀麗放下包,有些小心翼翼地討好,“媽,晚上吃什麼,我做飯吧?”
“你一個丫頭片子,讓你讀完了初中,已經不錯了,以後安心擱家裡幫我和你媽幹活,唸書的事甭合計了。”
陳父陳大發汲著一雙拖鞋,叼著一根老漢煙,跨過裡屋的房門,打破陳秀麗最後一絲幻想。
陳秀麗抿了抿嘴唇,眼淚在眼圈裡打轉,“爸,縣裡高中的學費一學期是200,如果我成績好,還可以免學費。”
“吃不花錢,還是穿不花錢!”陳大發打斷女兒,他從房門向外吐出一口唾沫,繼續吞雲吐霧。
“去縣高中一年的費用要2000塊錢,家裡沒那個條件,你還有弟弟和妹妹,做老大的要有老大的樣子。”王萍搖著扇子接下丈夫未說的話。
陳秀麗的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砸在水泥地上,暈出一圈水漬,夫妻倆見怪不怪似的渾然不覺,一前一後進屋睡午覺去了。
不一會,便傳來陣陣呼嚕聲。
陳秀麗吸吸鼻子,抹了把眼淚,走出家門。
蜿蜒流淌的太子河像一條玉帶,環繞著這個名為黃泥崗的小山村。奔流不息的河水曾目睹過戰國時,燕太子丹的無奈,也見證著陳秀麗此刻的傷悲。她背靠著河邊比腰身還要粗壯的楊樹,怔怔發呆,連好朋友王靜靠近也沒察覺。
“想什麼呢這麼出神?跟丟了魂似的。”
“我爸媽不讓我讀高中,他們不想花錢。”陳秀麗哽咽著,眼淚再次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啊?為什麼呀?”王靜無法理解,“你家不說多富,也不至於窮到讓你讀不下去。咱們這村子,200多戶人家,從來沒聽說因為錢的事不讓孩子上學呀。”
陳秀麗釀出一抹苦笑,“我爸媽和村子裡其他人不一樣,別人家為了多打糧食,都在開荒種地。我爸媽卻只知道守著分給家裡的一畝三分地。鎮上有做工藝品的,村裡很多女人都去領活,貼補家用。我媽從來沒想過伸手,他們倆。。。”
陳秀麗停頓片刻,還是說出了自己一直知道的事實,“一個比一個懶。”
王靜跟著嘆口氣,關於陳秀麗父母的事,她在家也沒少聽自己父母唸叨。王靜和陳秀麗一般大,兩人從學前班開始就是同班同學,後來上了初中,兩個人很幸運的又被分到了一個班級。鎮上的初中距離村裡有兩里路,每天需要騎著腳踏車上下學。
她倆有過約定,誰先吃完飯,誰就先去對方家裡,然後兩人一起搭伴上學。這三年來,她見過無數次,一大早,秀麗忙活一家人的飯,自己顧不上吃幾口,就匆匆上學了。中午放學,家裡也沒人給她準備吃的,冷湯冷菜對付一口。相比下來,自己的母親天不亮就起床做飯,中午也熱好飯菜等她回來,簡直太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