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姑娘是撕了徵聘紅榜紙才來的。”陳府管事補充。
“這麼說,理當重賞小魚姑娘。”
“等龍鯉痊癒了再說,少爺。”陳府管事可不認為現在就該打賞,這小姑娘不過是替魚兒換個池,魚鰭又還沒治好,萬一她領完賞,隔日龍鯉就翻肚歸西,找誰去討呀?
“我不為賺賞而來。我明日送藥過來,告辭。”小魚說完便要走。
“小魚姑娘。能否請教閨名?”白衣公子唐突一問。
她回眸,一笑:
“芝蘭,魚芝蘭。”
清靈悅耳的聲音,傳了過來。
芝蘭,魚芝蘭。
完全不耳熟的名,鑽進耳內時,竟帶著一絲絲的刺。
斂眸俯瞰的男人,穿透足下雲霧,清晰望向那抹嫋娜纖巧的水藍背影。
挺佇雲端的身軀高頎且精瘦,與雲同色的寬袍,黹著淡淡海藍潮汐,隨蒼穹之際的清風翻騰。和衣上淺然花紋相襯的,是一張冷情寡慾的儒雅五官,不若兄弟們的戾氣或雄霸剽悍,他太精緻、太脫塵,眉雖飛揚,卻不過於嚴厲或狂囂;鼻雖挺直,又比粗獷多出幾分雕琢,薄長的唇,平平閉合,難辨喜怒,耀陽落在他襟口的金色龍頭扣,照出四射澄光,與細長眸子呼應,墨黑瞳仁深邃內蘊,帶些鋒利,與其文靜外貌最是不符。每當他面無表情時,就像一尊石雕,美,但冷硬。
未受束縛的長髮,恣意張揚,是他全身上下最狂野之處,風兒嬉撓著髮絲共舞,也擾不了他靜靜佇足的置身事外,黑色絲縷滑開,露出他頸後一片銀白色龍鱗,僅僅一瞬,風兒因他眯眸蹙眉一瞪,不敢再造次,由他身旁速速跑開,還他孤傲安寧。
他是尋藥的龍子,奉海底龍主之令,特來尋覓曾為海中一族,卻捨棄魚尾及海洋自在悠遊的生活,甘願以人類姿態踏上這片土地,仿效人類汲汲營營度日的“鮻”,氐人之一。
出乎他意料的容易。
他還以為,得多花些功夫。
他乘雲尾隨,見她離開陳府,款款步入魚貫的鼎沸人群。居高臨下的目光中,她像條湛藍色魚兒穿梭於街巿,用規律平穩的步伐,一步一步,紮實踩著。
由魚尾換來的雙足,能走得與周遭旁人無異,這條小鮻,應該在人界超過十載才能有此成果。
當人,比當魚快活嗎?
不知怎地,他產生這個疑惑,突然很想知道答案。
氐人一族的“鮻”,何以放棄無垠汪洋,踏上陸地?
來到人界尋找什麼海洋中所沒有的珍稀之物?
由氐人變為完全人形,魚尾撕裂成兩條腿,應該是痛不欲生之事,“鮻”為了什麼,不惜付出代價,也要換取得到?
從她的神情覷去,瞧不出端倪,在她臉上能見她的安於現況,逢人便是微笑頷首,美麗小巧的臉龐,鬢邊輕巧彈動的青絲,步行間,裙襬搖搖的波瀾搖曳,氐人族特具的絕豔,並未遺漏了她。身處於人群之中,即便她企圖表現出平庸素淨,要更貼近人類,可仍掩藏不住氐人得天獨厚的風韻嬌姿,她刻意垂低螓首,盡其所能藏起清妍容顏,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但無論如何隱匿,她在人類眼中依舊難脫“美人”之列。
劍眉蹙攏,為他莫名而來的深探念頭。
他何須去管背叛大海的叛徒一族心有何思?他本非好奇之人,方才的閃神,著實反常。
他定定神,思忖出手擒她的時機。此刻她身處熱鬧大街之中,不適合動手,他耐心等待,當她落單時,他才現身。
魚芝蘭總覺得那道在陳府裡緊迫盯人的目光,仍舊如影隨形。
不會是遭人跟蹤了吧?
她加快步伐,迅速往嚴家當鋪疾行。
愚昧,一心變成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