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要是換作平常,他也就算了,但不知怎的,他的臉傷突然刺痛了起來,加上在陽光下,龍舌蘭是那麼美,不但秀麗,而且高貴,更有一種雖在逃亡中(而且衣衫不整)但依然清越的氣質,使得他對自己過去種種不如意事,以及世間一切誤會、打擊、挫折、冤枉,全勾勒上心頭,加上龍舌蘭那一句“不關你事”令他不快,那麼他也狠狠的說出了他的判語:
“我不管龍老頭有多大的威名,有多麼的威風,他既把女兒許配給那口蜜腹劍的白麵獸,他就在我眼中只能算是老胡塗。”
他這樣說了之後,有點得意洋洋的備戰:他原以為龍舌蘭一定會跳起來、跺著腳、掙紅了臉與他強辯到底。
結果沒有。
意料之外。
龍舌蘭嘴兒一撇,沒有說話。
卻流了淚。
陽光下,那淚兒很晶瑩。
滑過那淚珠兒的臉靨很滑。
像露珠滑過花瓣。
孫青霞看了,不知怎的,心頭一疼。
他也自覺自己太過份了。
他一時也慌了手腳,不知如何是好,只見龍舌蘭那一張嬌嫩的臉上,淚兒越流越多,越滑越快,前一顆淚,因流出了條淚痕,到下一顆淚,就注人那淚溝裡去了,於是流得更順暢愉快,甚至順理成章,還帶點歡快。
這回只苦了孫青霞。
幸好小顏提醒:“手帕。”
孫青霞沒聽懂:“嗯?”
──手帕?
小顏用手作狀拭了拭眼。
孫青霞馬上領會。
──找塊布料給這淚人兒揩淚。
可是他身上卻沒一塊像樣的布。
龍舌蘭身上更糟。
她因幾遭姦汙,身上所著,只剩布絮,幸她應戰的百忙中,已抄了件原屬蘇眉的緋色肩氈,裹在身上,還算勉強可以應付。
看來,她顯然是不想以蘇眉的披氈拭淚,原因恐不外乎是:
一,她左手還挽著小弓,右手仍拎著幾根小箭(本來她是箭幾已發盡,只剩一支,但在撤退時她又不管是陳路路的還是她的箭,都抄了幾支在手再說),在這時分抬高手肘揩淚,恐有不便。
因為披氈下的衣服,已狼狽不堪,春光盡洩。
剛才在格鬥中那又不一樣:龍舌蘭呼的一聲飛了過來。呼的一聲掠了過去,她畢竟是見過世面的女捕快,遇上生死大事,取勝關頭,她才不管,也管不了那麼多避忌,就算春光乍洩她也橫了心至多把目睹的人殺了算了。
可是現在不同。
情形不一樣。
她覺得自己在孫青霞面前已夠尷尬了,她不打算再狼狽下去。
她甚至略為揣想到自己落在那所謂的上人、和尚、大師所謂“三仙”手上時受到的侮辱,卻讓孫青霞目睹了、瞧見了時的情狀,每一念及,就臉紅心跳,悸喘不安。
她甚至恨他,還多於感激他。
她生氣他還大於歉疚他──儘管她曾在他臉上劃了一刀。
她仍當他是色魔,遠強烈於當他是一個給無辜追殺的俠士。
她提防他。
──不過,除了提防他之外,她也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這感覺就像她開始見著他(那時他只是個大脾氣的小夥計:“小欠”的時候)一樣。
她並沒有去追索這種“感覺”。
她也沒有去面對這“感覺”。
──或許她也不想去“面對”。
她不願意再讓孫青霞看到她決不想暴露的身軀。
所以,她不想再舉手,連淚也不想揩。
一張薄氈已掩不住春色。
二,她不想用蘇眉的披氈擦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