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五月天,屬於地面之上的世界。就算是到了炎熱的六七月,孔家的地牢依然陰深冰冷。
那桌子黑兮兮的,也不知是木頭中滲入了太多的油汙,還是血汙,反正怎麼看都不乾淨。一盞油燈點在正中,左右分別坐著兩人,一位豬腰子臉,絡腮鬍,乃是白蓮教曲阜壇主高糜帶兵支援鉅野之後,留守孔府的“曲阜將軍”徐顯。另一位三十歲左右,臉有點胖、眼有點細、上唇鬍鬚稀少,反倒是唇角兩縷鼠須格外茂盛,與下巴的清疏鬍子合為一體。若把這人身上風度翩翩的儒袍換做蒙古人的皮袍子,說不定就能當場扮演韃虜。
他就是衍聖公孔胤植。
後世有人黑孔家北宗,說dna檢測曲阜孔姓後人,與蒙族dna高度重合,說是被蒙元人給強行的,也不知是真是假。至少親善金、蒙、清、德、日,不怎麼看得起老朱家,這些都是實錘。
這位衍聖公兩年前才上任,是前任衍聖公的堂侄,因學問紮實骨骼清奇,被過繼入大宗,繼任為衍聖公。這爵位太高,想來繼位也經過一番努力吧,剛上任的兩年,孔胤植忙於統戰工作,對外還什麼業績,所以還沒機會被公審。
而今風雲突變,身陷囹圄,族中有頭有臉的,被砍了六七成了,他大概知道自己的命運了。早知如此,還爭什麼過繼接任?腸子都悔青了。
誰知這兩日待遇突然提升,牢房有人打掃,換了乾淨的被褥、乾淨的儒袍,甚至伙食都有葷有素了。這都歸功於對面這人。
“小生原也是聖人門徒,只是屢試不第,僅有個秀才功名,家中優免田畝,又叫士紳大戶給搶佔去了,只能跟著聖教起事。而今手握鋼刀,聖人教誨卻不曾遺忘,可惜位卑權小,護不了聖人骨血,能做的,只有這些了”
原是這樣啊。
孔胤植稍稍端直身體,拾起了三分聖人後裔的體面。隨後小眼睛左右一掃,看著地牢外包著紅頭巾的那些守衛,默然不語。他自有城府,不會被人三兩句話打動。
徐顯自顧自的移動著臺上的油燈,好像怎麼擺,在他眼裡看起來都不舒服。
“原先曲阜的這些教友,都搭著運河船,往京城去了,一時之內,小生還能護得衍聖公周全。待到半年後,五路兵馬下江南,福烈帝坐穩江山,高糜他們要報仇,小生就無能為力了”
何來五路兵馬?孔胤植一愣。衍聖公是有資格看朝廷邸報的,天下大勢,基本瞭然。
但對面那人卻不說了,擺來擺去,油燈終於擺到一個舒適的位置了。徐顯站起身來,開始細心交代下面的人,不得怠慢衍聖公,各種衣食住行,各種無微不至。
“近來前方捷報頻傳,常有工作排程,小生不知何日能再來,只得先行交代好”
“衍聖公多保重,小生告退了”
“且住”
孔胤植盯著對方的眼睛,發現對方恭敬迷茫,並沒有什麼得到回應的驚喜。
“你也是知禮之人,為何要從賊?”
這句話嚇住了對方,連連擺手
“衍聖公可不好這般說,這聖教奪取江山,已經十拿九穩了”
“呵呵~~”
“而今大金朝繞道蒙古,由薊鎮入關;林丹汗率左右翼蒙古,由榆林進兵;西南白蓮教友,由川、黔再度起事;廣西土司聯合緬甸,進軍廣東。五路兵馬早已歃血為盟,同進同退。前幾日,我聖教前軍已奪取登萊,繳獲水師艦船,而今水陸並進,拿下天津衛了。大明,無可救藥了”
這位徐顯雙目放光,越說越興奮,孔胤植越聽越冰冷。
除了緬甸,其他幾路兵馬,孔胤植都知道。前兩年的邸報上看,大明太過順利,孔府都覺得這朱家暴發戶,哪能有這樣的運氣呢,這不,真相來了。
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