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臨沒再接話,大步走在宮道上,彷彿他剛才問起長公主,不過是心血來潮一般。
季青臨不說話,老黃門更不敢開口,小心翼翼追在他的身後。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突然又道:「這首樂府唱得甚好,賞。」
老黃門一怔,連忙應下。
再抬頭,只見夜風撩起搖曳宮燈,季青臨的身影被拉得極長,像極了南歸時卻失了群的雁。
老黃門有一瞬的失神。
大司馬與長公主也不是不死不休的政敵關係吧?
這一失神,卻發現季青臨已走到宮道岔口處,老黃門連忙小跑過去引路。
老黃門引著季青臨來到未央宮。
天子病重的訊息被蕭丞相壓了下來,宮內一切如常,只是宮門的衛士們比往日裡多了一些。
季青臨瞥了一眼按劍而立的衛士,挑眉踏入未央宮。
漢白玉鋪就的宮道兩旁種著青松,夜風蕭蕭,青松蕭瑟,而另一端,蓬萊花卻開得極好,映著長信宮燈擺動著腰肢,似極了女子展顏輕笑的風流蘊藉。
季青臨視線略在蓬萊花上停留,身上的肅殺之氣淡了幾分,像是怕打擾到怒放的蓬萊花一般,他將步子放得極輕。
到了寢殿,小宮人拉開帷幕,榻上的天子雙目緊閉,氣若遊絲。
季青臨看向御醫,御醫在他目光下輕輕搖頭。
「嘖。」
季青臨笑了笑,草草向昏迷中的天子見禮後,便起身去偏殿。
他素來不敬天子,天子尚無可奈何,宮人們更是拿他沒有辦法,如履薄冰將他送走。
偏殿內,蕭御臨窗而立。
夜風拂面而來,送來陣陣蓬萊花的醇厚香氣。
蕭御止不住咳嗽起來。
廊下傳來颯沓腳步聲,蕭御眉頭微動,嚥下一口腥甜,抬手用錦帕拭去嘴角殷紅,將帕子藏在袖中。
季青臨推門而入。
「一別經年,蕭相可好?」
季青臨雙手環胸,斜倚門框上,笑笑問道。
蕭御轉過身,子衿色的衣擺隨著夜風起舞,晚起的月色傾瀉在他身上。
季青臨皺了皺眉。
蕭御比他大幾歲,卻不怎麼顯老,月下而立,依舊是女子見了便羞紅面容的謫仙模樣。
尤其是那雙眼,聚著水光,瀲灩明澈,一如當年。
當年的長公主便很喜歡蕭御的眼。
長公主時常道,逸之這雙眼,如水中望月,雲邊探竹,委實不是人間能有的絕色。
長公主不僅喜歡過蕭御的眼,還喜歡過蕭御這個人。
情竇初開時的歡喜,如三月的暖陽鋪滿地,春風習習,撩起水面陣陣漣漪。
季青臨心情突然又不好起來,上挑的眉眼耷拉下來,眼角眉梢滿是遮不住的戾氣。
蕭御攏著衣袖,淡淡道:「不及大司馬風采依舊。」
季青臨不屑一笑,不再與與蕭御繞圈子,道:「天子也就這幾日了,說說看,你甚麼打算。」
他數年不曾回長安,若不是天子病重,只怕他現在還在雍涼。
蕭御揮手,遣退殿內侍立的宮人。
殿內只剩季青臨與蕭御兩人,蕭御方道:「楚王不能留。」
長信宮燈明明暗暗,剪著蕭御如畫側臉。
蕭御的眉眼極為清雋溫潤,而現在,那月眉星眼中,噙的是微涼殺意。
「大夏皇,楚地王,北天子,南楚王」
季青臨笑了笑,譏諷說道:道:「天子駕崩,楚王薨逝,這大夏江山,是姓李,還是姓你的蕭?」
「蕭逸之,你為相二十餘年,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仍不知足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