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理她,顧自離開。
他以為她不會再跟上來。
夜深。秋的涼意在夜裡表現得尤其茂盛。在大漠,這夜晚涼得更甚別處的冬日。
一百四十里的黃沙路,除開幾個臨時的休息場所,只有一家客棧。拓跋孤趕了幾天的路,剛剛躺下,便聽到大堂喧譁之聲。少頃,有人敲門,卻是店家一名大漢,生得威武,人卻老實,訥訥地來問他可曾失竊了什麼沒有。
沒有。拓跋孤淡淡地道。
大漢面色一鬆,正欲進一步解釋,卻聽又一陣喧譁,隱隱然有熟悉的聲音,一個瘦小的身影在驚呼聲中,竟嗖地一下,竄了進來。
恩公。她可憐兮兮地道。救我。
就是她!那大漢立刻一把抓住她後頸。這小賊適才在您屋外,欲越窗行竊,叫人看到,抓了下來,還爭辯不走,說認識大爺您……
她是認識我。
那可憐兮兮的“小賊”聽見這五個字,大是激動,激動得嘴唇都發了顫,說不上話來。大漢正自也一呆,拓跋孤隨即又跟了一句。
但我不認識她。
她的心一沉,眼眶無端端地溼潤了。大漢這才回過神來,提著她的後頸便向外走,口中道,大爺放心,定叫這賊人吃把苦頭!
我不是賊人……她徒勞地申辯。
拓跋孤也走到門邊,朝樓梯上看。樓梯上早圍了數人,有看熱鬧的,有氣忿忿的,還有搖頭同情的。他走上前一些,分開眾人。那個正被倒拖下去的蘇折羽,淚汪汪的一雙眼睛正望著他。
讓她上來吧。他突然開口。我有話問她。
大漢一怔鬆手,蘇折羽卻大喜跳了起來,連撲帶跑地爬上樓梯,跟進他的房間。
你到底想幹什麼?他難得好聲好氣地問她。但他自己知道自己其實並不那麼想知道這問題的答案。他有別的事,更重要的事。他與其說是好聲好氣,不如說,只是心不在焉。…
可是他語氣的這變化,卻令她不知為何,突然哭了。
恩公是好人……她抽抽搭搭,文不對題地說。
他皺緊眉頭,不發一言。他從來不喜歡面對這種情景,不過,這也多少拉回了他的心不在焉。他看著她,她衣衫襤褸,臉龐和身體因為太久的暴曬而通紅,頰上有層細細的蛻皮,唇瓣照舊乾裂,全不是一個小孩該有的嬌嫩模樣。
你要去哪裡,我送你去。他換了個說法。他已不能忍受她的糾纏,假若能把她送回家,即便繞路,他也認了。
這個時候的拓跋孤,既不是以往的拓跋孤,也不是以後的拓跋孤。十八歲的少年,剛剛失去了那時以為這一生最最重要的人,那幾天,那一刻,心裡其實多少有些無所適從——他後來也曾想過——如果不是恰恰在這個時候遇上的她,縱然我不至於狠手將這煩人的小姑娘殺了,她也決計不可能在我身邊留下來。
我只跟著你。蘇折羽回答了他的問題,看上去,決心已定。
他即便心事重重,卻仍不能不為她逗樂。他笑,笑起來。為什麼?
因為……你的衣服破了。她的回答,不知是天真,還是不天真。
他的衣服破了,但是,他自己也沒發覺。肩後那細微的小小脫線,只有那在迷濛中伏在他背上的人,仔仔細細地看見了。她認得他,正如她認得這件不完美的衣服。如果要她,一個僅僅九歲的小姑娘,去報答他什麼,她只能想一件事。她只會做一件事,在家裡,安靜地,給自己,給自己的母親,自己的父親,和自己的妹妹,縫補衣服。
可是這個理由……真的是個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