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身量未足,坐在寬大圈椅上,愈發顯得單薄清瘦。
並未執筆,只是一手支起撐在臉側,臉龐朝著幾張凌亂疊放的書信,雙眸緊閉,眉頭卻是微微蹙起,顯出幾分掩不住的倦意。
看起來,即使睡夢中,也依舊沒避開面前大小煩心事的追逐。
原本想說的話早已忘卻,張從宣注目良久,無聲吐了口氣。
十四歲……尚且還是個孩子呢。
就已經接了這麼個偌大的爛攤子。
心力交瘁,煩憂不堪,如今,連坐在這裡,都會一不小心昏睡過去……
六年過去,自從出門以來,似乎角色顛倒,回回處處,都是學生在照顧自己。
無論是阿客無微不至的關照,還是小官不言不語的袒護,樁樁件件,他都看在心裡。
雖然是很欣慰,不過,目前看來,他也還沒到能躺平養老的時候呢。
阿客那邊的事情,還有時間,他準備等大號那邊這趟回去,幫忙收集一些能用得著的訊息。
至於小官這裡……
彎腰輕巧將少年抱起,回臥室的路上,張從宣暗自思忖,覺得,之前的計劃還是得執行起來。
走之前,他得把不安因素激出來,清掃一波。
不然自家學生這麼個小身板,真是讓他怎麼看,怎麼不放心。
偶爾先斬後奏一次,應該也無妨……
正如此想著,把人放回床上的時候,即使盡量放輕動作,少年彷彿還是被倏忽驚醒。
只是睜眼看見是他,又把眼睛閉上了。
“……老師。”低聲喊著,他拽住青年的衣袖,側臉埋入其中,彷彿想要以此遮擋光線。
像是睡意朦朧,還沒完全清醒的狀態。
這種可愛姿態,即使年幼時也不多見,張從宣應了一聲,不覺含笑,順勢坐下,安撫般輕柔拍了拍他的脊背。
“睡吧,老師看著你。”
半晌,就在他以為少年已經入睡時,卻又聽見,身側人又喃喃了一句什麼。
只是聲音低啞,猶如夢囈,即使近距離下,也模糊到沒能聽清。
青年不由下意識追問一句:“怎麼了?”
靜待許久,卻再也沒得到迴音。
……
張從宣的計劃其實很簡單。
當晚,他挑時間特意多吹了會冷風,血量本就未滿的情況下,非常順利地又降了一截,重新引來了四長老。
這次,卻是藥方更改,連夜送進來的,幾乎盡數變作了救急續命的藥物。
如此持續了三天,情況終於穩定下來,然而外面已經傳滿了張從宣命不久矣的謠言。
還有明裡暗裡的質疑——一開始,當然沒人敢直言族長的決定——於是目標紛紛找準了他身上。
有說,這是守門時辰不夠遭受的反噬。
還有人說,本就生得短命之相,一看就活不過太長。
另外還有什麼,說他早年勤於下墓,耗費太多,如今身染異毒,藥石難醫。
總之,對於這些形形色色的流言蜚語,張從宣如今見怪不怪……早幾年他就知道了,本家這群人一個個看著正經,背地裡也是很有想象力和創造性的。
然而沒過幾日,話頭風向不知不覺便轉變了。
漸漸開始有人質疑,認為耗費族中人力物力,結果帶回來這麼一個病秧子,是不是做了賠本買賣。
再有人認為,本家不養吃白飯的閒人,族長耽於感情,不計成本地給人吊著命,可能有些良善過度。
聲浪愈大,如此陣勢,說背後沒人推波助瀾都難相信。
然而,族長一方似乎全不知情似的,始終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