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部分 (第3/5頁)

下垂的常青藤、疙疙瘩瘩的樹根、腐爛的落葉堆、蟲子留下的乾巴巴的空殼、又粘又硬的蜘蛛網,以及無數的樹枝——這裡的確是樹枝世界。張牙舞爪的枝、互爭空間的枝、巧妙藏身的枝、彎彎曲曲的枝、冥思苦索的枝、奄奄一息的枝,如此光景無休無止地重複著。只是,每重複一遍,所有一切就增加一點深度。

我閉著嘴追尋地上的路或類似路的空間。路一直是上坡,但現在坡已不那麼陡了,不至於讓人氣喘吁吁。路有時險些被葳蕤的羊齒和帶刺的灌木叢淹沒,但摸索著前行,還是可以找出模模糊糊的路來。我已不再對森林感到恐懼;森林自有其規律或大致的模式;一旦打消恐懼感,規律或模式就漸漸顯現出來;我將其重複性熟記在心,使之變為自身的一部分。

我已一無所有。剛才還小心拿在手裡的黃|色噴漆也罷;剛磨好的柴刀也罷;都已沒了蹤影。尼龍袋沒背,水筒和食品沒帶,指南針沒要。統統扔了,走一段扔一件。我想透過扔這一肉眼看得見的形式告訴森林或告訴自身;自己已變得無所畏懼,因而寧願赤手空拳。我作為拋棄硬殼的血肉之身獨自朝迷宮中央挺進,準備投身於那片空白。

耳內一直鳴響的音樂不知何時已經消失;剩下來的唯有隱隱約約的White noise①。那好像鋪在巨大的床上的沒有一道摺的白色床單;我將手指放在床單上;用指尖觸控白色。白色無邊無際。我腋下滲出汗來。時而可以透過高大的樹枝窺見的天空已被一色灰雲遮得嚴嚴實實;但沒有下雨的樣子。雲紋絲不動,現狀一成不變。高枝上的鳥們短促地叫著;傳遞著似乎別有意味的訊號。蟲們在草叢中振響預言的羽聲。

我思考空無人住的野方的家,此時大概是門窗緊閉。無所謂,就那樣緊閉好了。沁入的血任其沁入好了。與我無關。我無意重新返回。在最近發生流血事件之前;那個家已有很多東西死去。不,莫如說是很多東西被殺。

森林有時從頭頂到腳下地威脅我,往我的脖子吐涼氣,化作千根針扎我的面板,千方百計想把我作為異物排擠出去。但我對這些威脅漸漸可以應付自如了。說到底,這裡的森林不外乎是我自身的一部分——不知從什麼時候我開始有了這樣的看法。我是在自身內部旅行,一如血液順著血管行進。我如此目睹的是我自身的內側,看上去是威嚇的東西是我心中恐怖的回聲。那裡張結的蜘蛛網是我的心拉出的蜘蛛網,頭上鳴叫的鳥們是我自身孵化的鳥。如此意象在我胸間產生,並紮下根來。

①白噪聲,耳朵聽得見的所有噪音。②我像被巨大的心臟的鼓動從後面推著似的在林中通道上前進。這條路通向我自身的特殊

場所,那是編織出黑暗的光源;是催生無聲的迴響的場所。我力圖看清那裡有什麼。我是為自己帶來封得嚴嚴實實的重要親筆信的密使。

疑問。

為什麼她不愛我呢?

難道我連被母親愛的資格都沒有嗎?

這個疑問長年累月劇烈地灼燒著我的心、撕咬著我的靈魂。我所以不被母親愛,莫非因為我自身存在著深層問題?莫非我這個人生來就帶有穢物?莫非我是為了讓人們無視自已而降生的?

母親走前甚至沒有緊緊抱我一下,隻言片語都沒留下。她轉過臉,一聲不響地只帶著姐姐一人走出家門,如靜靜的煙從我眼前消失。那張背過去的臉龐永久地遠去了。

鳥又在頭上發出尖銳的叫聲。我朝天上看,天上唯有呆板的灰雲。無風。我兀自移步前行。我行進在意識的岸邊,那裡有意識的拍岸白浪,有意識的離岸碎濤。它們湧來,留下文字,又馬上捲回,把文字抹消。我想在波濤之間迅速解讀寫在那裡的話語,然而實非易事,沒等我最後讀出,語句便被接踵而來的波濤洗掉沖走。

心又被拉回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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