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枝聽其聲音,只覺有幾分耳熟。
此人沉默一會,還是老實回了自己姓名、來歷,自稱姓魏,喚作魏方群,竟是出自國子學。
他本已刻意將聲音壓低,怎奈趙明枝親身至此,周圍人無不安靜,莫說沒有出聲的,就連喘氣時都特地把鼻孔縮得比平日裡還要小三分,叫人輕易便將魏方群言語盡數收入耳中。
聽得國子學三字,頓時人人驚歎,先後發出唏噓感慨聲音,前後左右俱有轉頭來看的。
不怪他們驚訝,此時投軍者多為被逼無奈,或因年齡不得不被徵調入伍,或別無出路,只能以此謀生,倘若真有以國家興亡為己任的,但凡有一二特長,哪怕認識幾個大字,或是能耍些刀棍,也不會自最低層兵卒做起。
行伍兵卒,自是分不清國子學中外舍、內舍等等級別,也難從魏方群出身、家世分辨出此人出身官宦,但得知“國子學”三字,已是無一個不知此人必定是為飽讀詩書,非精挑細選不能得入,說不定將來還有機會著朱穿紫,手持笏板站在殿堂之上。
如此來歷,怎會同他們一般站在此處,又要去往東面紮營?
諸人各自詫異,卻又不敢吱聲。
趙明枝早已聞言抬頭,只見對面人雖是換了一身裝束,穿著尋常軍服,頭上也不戴先前玉冠,獨一方草草裹軟巾,但那五官正是自己在城南小院中恰才見過,也是從前在某間飯館中偶遇之人。
她心中微訝,下意識轉頭掃看,果然又在不遠處見得一人。
此人同樣打扮,一般裝束,便是面上閃躲顏色也與魏方群如出一轍。
只是該人迎上趙明枝目光,不知是不是忽然壯膽,雖不敢離位前行,更未後退,而是原地施行一禮,跟著低聲叫道:“殿下。”
趙明枝對此人印象頗深,當即記起對方姓名——姓魏,當是喚作魏寥甫,正是日前在城南小院中得見過的。
魏寥甫老實先自報姓名、來歷,又道:“我與方群一併投軍,只求獻力一分,將賊寇攆出……”
趙明枝雖不知緣由,值此當下,卻也不做多言,只做無事發生,轉頭看向身邊人示意。
早有侍從分發酒盞。
她抬抱一旁酒罈,對著面前兵卒逐個斟酒,一一勉慰,終於行至魏方群、魏寥甫二人面前,照舊把酒倒滿,挺背直腰道:“士子以忠義二字當頭,大丈夫自當上陣殺敵,守疆衛土……”
字字句句,果決清楚。
周圍人全無一個敢吐大氣,有得了酒水的,隨著趙明枝言語將手中酒盞高舉而起,那等沒有得到酒盞的,只將雙手做掬攢狀,自有人抱壇而來,把那酒倒進眾人手中。
一時人人手中得酒。
趙明枝仰頸而立,同舉酒盞。
她雖不會丹田發力,那聲音實難遠遠傳出,卻也竭盡所能,清聲道:“我力小氣短,不如列位壯勇,更不能同爾等一道使刀用槍,上陣殺敵,心中常懷苦悶,但今日得見軍容軍紀,再見佇列風貌,既生慚愧,又生豪氣。”
“我身守京城,難隨諸位同進,卻也不會做半點後退,而北面賊兵若要殺來,全靠諸君浴血而戰,好叫狄賊知曉北面亦有神州!”
“將來若能揮師北上,我自當親洗胡沙,再為諸君斟酒……”
語畢,她先將手中酒水高舉過頭頂,就地一倒,又接一碗,隔空與眾人對舉,復又大口滿飲。
趙明枝說完,也無人應聲,卻有人先後將盞中、手中酒水飲盡。
一時場中盡是吞嚥飲酒聲,才有遠近山呼聲。
魏方群站在原地,手中舉盞,跟著一道飲盡。
酒水入喉,其實真如清水,其中混著淡得難以分辨的酒糟,卻叫他從舌尖到舌根都發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