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宗平等人都覺詫異,“殿下這是為何?”
夜天湛沒那麼多精力一一解釋,也不想解釋,只道:“照我說得做,另外告訴工部,昭寧寺……”他突然停了下來,靜靜地看了前方一會兒,方道:“讓他們全用最好的料。”說完此話他似乎不勝其乏地往後靠去,閉目道:“你們去吧,這十日莫生事端。”
衛宗平等人不敢再多言,告辭出去。輕輕重重的腳步聲消失在外面,夜天湛勉強撐起身子,忍不住便劇烈咳嗽起來。
靳慧急忙遞了暖茶過來,待他好些後,小心扶著他躺下。夜天湛靜躺了片刻,緩緩睜開眼睛對她一笑:“我沒事,嚇著你了吧。”
靳慧眼中的淚控制不住就衝了出來,怕惹他煩心,忙側了頭。夜天湛輕聲嘆息,從被中伸出手替她拭了淚。他的手冰涼如雪,靳慧忙抬手握著,此時不像剛才那樣慌張,立刻覺出他身子隔著衣衫也燙得嚇人。她吃了一驚,急著站起來要叫人。夜天湛拉住她,搖頭:“陪我一會兒,難得我這樣有空閒,現在什麼人都不想見,就和你說會兒話。”
他的聲音不像方才交待事情時那樣穩,低緩而無力,卻因此讓這原本便柔和的話語聽起來格外輕軟,若有若無,填滿了人的心房。靳慧順著他的手半跪在榻旁:“你身上發著熱呢,這病來得不輕,得好好歇著才行。”
夜天湛淡淡笑笑:“竟然病了。小時候最煩便是生病,總認為生病弱不禁風,還要人照顧,只有女子才那樣。即便偶爾有個不舒服,也要撐著讀書習武。怎麼現在反倒覺得,只這個時候才有理由鬆下來,原來生病也好啊。”
他好像漫不經心地說著,靳慧卻聽著酸楚,拿手覆著他越來越燙的額頭,又著急,又心疼,柔聲道:“生病有什麼好的,我只盼著你平平安安的才是好。”
夜天湛在枕上側首看她,細細端詳了一會兒,說道:“慧兒,嫁給我這些年,也真是委屈你了。”
靳慧微笑:“能嫁給王爺是我的福分,我只覺得高興,哪裡會有什麼委屈呢?”
夜天湛眸光靜靜籠著她,漸漸就多了一絲明滅的幽深:“我帶兵出征一走便是年餘,待到回來,元修都學會說話了。這兩年府裡的事我心裡也有數,是我委屈了你們母子,你怨不怨我?”
靳慧見他神色抑鬱,便與他玩笑:“你可是天朝的王爺,跺一跺腳這帝都都要震三分,我怎麼敢怨你?”
夜天湛嘆氣,倦然閉上眼睛。靳慧等了許久都沒有聽到他說話,以為他太累睡了過去,輕輕替他掖好被角。他卻突然低低問道:“慧兒,若我不是什麼王爺,你還願意嫁給我嗎?”
靳慧被他問住了,她好像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從她第一次見到他,他便是天家的皇子,尊貴的王爺。那是什麼時候,似乎久遠得在記憶中只留下煙柳迷濛、淺草繽紛的夢影,他在眾人的擁簇下縱馬過橋,揚眉間意氣風發,奪了春光的風流。她想起來了,她是想過的呢!豆蔻梢頭的年紀,帶著羞澀的憧憬盼望過,如果那個少年不是皇子該多好,沒有了這樣的身份,他便不是高不可攀了……她臉上微微地泛起緋紅,溫柔凝視著他:“不管你是誰,我都願意。”
夜天湛的聲音虛弱而乏力:“可我不只有你一個妻子。”
靳慧搖頭道:“我只要能在你身邊,不求你只有我一個人。我不會和她爭,若爭起來,豈不讓你在母后那兒為難?家和萬事興……”她忽然停住,深悔話中提到殷皇后,只怕夜天湛聽了傷心。
果然,夜天湛疲憊地轉過頭,怔怔看著一縷微光透過窗稜映在軟如輕煙的羅帳之上,兀自出神。眼前陣陣模糊,那些花紋遊走於煙羅浮華的底色上,彷彿是誰的笑,輕渺如浮塵。笑顏飄落,沉沉壓下來都化作紛飛的懷疑與責問,一片片一層層地覆落,冷如寒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