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雍抬眼看了看天色,又見遠處隱隱有燈火,才又收回視線,慢聲回道:“要是府衙人手難做維持,你我同朝為官,又同在此城,本就說好互輔互助,參政遣人來問便是——西軍足有上千之眾,城中亦在招募壯勇,幾隻跳梁,尚不足為懼。”
“況且餓有糧,寒有被,便是民心所繫,豈止鉅商權貴是人心?不必太過以之為念。”
此時雖已入春,夜晚仍有寒風,尤其宮中損毀房屋尚未修葺,斷壁殘垣甚多,冷風如進無人曠野,直直撲到呂賢章臉上,帶著沙粒與塵土,颳得他面眼生疼。
他顧不得去躲,由怒生笑,道:“節度看來,難道本官便不知民為上?我也是微末出身,自認從不忘本,所行所為,更是以百姓為上,可行事豈能只縱意而為,我心念大局,只恐糧商生亂,引帶其餘商家各自驚慌,更令百姓惶恐,怎的在節度口中便成了只顧鉅商權貴?如此汙衊……”
裴雍待他話音稍頓,便做應道:“糧商此時行徑,便不算生亂了?”
呂賢章本還有話要說,被此一問,卻是卡了一下,難為應答。
裴雍已然又道:“參政心跡,上下有目共睹……”
他說到此處,忽做轉頭。
兩名領路黃門本來安靜側身站在一邊,也不用他交代,便不約而同遠遠退讓開去,只留一柄孤燈垂坐地面。
見人走遠,裴雍繼續道:“只城中局勢紛雜,獨木難支,人力總有盡時,前日相見時你我便作說明,殿下既使我二人互為臂膀,各自補位便是,若由雜事生了嫌隙,不過徒耗力氣。”
“至於其餘,以參政才識,丙吉問牛四字,豈用裴某言說?”
呂賢章滯立不動,眯眼看去:“節度此言,是說本官行事不辨輕重緩急,不能全分內之事麼?”
裴雍面上並無什麼表情,連聲音也沒有多少起伏波瀾,只問道:“參政領管春耕、戶籍、民屋、糧價等事,又有京都府中大小事項,卻不知如今景況如何?”
呂賢章被問得渾身難受。
才進城幾日?
他連手下人臉都不曾認全,哪怕京都府不復往日繁華,人口依舊有百萬之巨,猶如小國,管治起來何其複雜?
房屋、田畝清點、訴訟等事瑣碎無比,耗時耗人,尚未理出頭緒來,今日城中又有流民衝闖糧鋪,偏還就發生在交接之前,叫人想要推脫責任也不能。
事情做成這個樣子,而對面裴雍雖不見多少成效,到底沒有捅婁子,但凡還要點顏面的人,都不再好意思再強辯了。
他強忍訕然,但不得不道:“我接手府衙事時日太短,便如節度所說,人力總有盡時,若能再多幾天……”
裴雍從容頷首道:“那便等參政好訊息。”
語畢,稍一拱手,便做告辭狀。
呂賢章一愣,倒似清醒過來,張口問道:“已經這個時辰了,節度還要進宮輪值麼?”
又道:“城西營中事務繁雜,又有治安、城防之事,節度何必親自來回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