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語:死要面子活受罪。佔著茅坑不拉屎。子欲孝而親不待。
苟成艮突然離開這熱鬧喧囂的塵世,這是他家裡人最擔心的事情,也是村裡人早預料到的事情。苟書記走得太急,連那方代表著他無上權力的印把子都沒來得及交到米頌手裡,就撒手人寰了,實在是一件憾事。
無情的病魔貪婪地吞噬著他那高大強健的肌體,一次次的化療都讓他經受了常人難以忍受的折磨,卻讓他重新燃起生的火花。一次次的繼續化療,又讓他經受疼痛難忍、刻骨銘心的考驗。一次次,一次次,一次次,他那希望的火花逐漸微弱,行將熄滅,他失去了信心,跌進了可怕的絕望深淵。起初他經常有意無意地站在洗手間那面鏡子前,瞅著自己那紅光滿面的儀容,評估自己的病情,給自己打氣鼓勁兒:“俺還是俺,老樣子,有啥毛病?別當回事兒!”可隨著時間的推移,藥量的增加,化療間隔的縮短,讓他心慌意亂起來。接著頭髮的脫落,肌肉的消瘦,身體的乏困,精神的萎靡,讓他揪心,使他害怕。他不敢再去照鏡子,因為鏡子裡的自己已經脫形,變得像一具可怕的骷髏。病魔的肆虐,精神的崩潰,使他處在一種半昏迷半瘋狂的狀態。他做著一連串長長的噩夢——醫療器械磕碰的聲音,在他聽來彷彿是嘩啦啦作響的腳鐐、手銬,榆木大枷。他彷彿被押送到傳說中的十八層地獄,忍受著那種被抽筋剝皮、開膛破肚、碾磨油炸的酷刑。朦朧中有一群冤魂惡鬼向他索命,穿白大褂的醫生、護士,頃刻變成了牛頭馬面,逼迫他上路。他不願意走,他惦記著陽世三界的榮華富貴。他狂吼著,反抗著,他想衝出地獄之門。
他拒絕任何施救措施,拳打腳踢用頭撞那些向他靠近的“鬼魅”們,直到手腳被捆縛起來,仍然高喊著:“俺不走!俺不走!”,直到他昏迷,麻木無力,直到他真的踏進地獄之門,直到兒女們把他的屍體連夜運回家鄉,重新裝殮,他才算真正得到了徹底解脫,壽終正寢了。
苟家在昂首村也算大戶人家,可兒女們在社會活動中有著不同的信仰,有信奉耶穌,崇拜上帝的,有信奉佛教,崇拜釋迦牟尼的,也有啥都不信,就信自己的。究竟按什麼禮數打發死者,分歧很大,很難取得一致。
多虧鎮黨委書記冷若冰出面調停,才把舉喪事宜確定下來。冷書記要標榜一個在昂首村有影響力的老黨員的光輝一生,苟成艮是新中國成立後入黨時間最早、執政時間最長、政績最卓著的先進典型、學習楷模。隆重召開全鎮追悼大會,緬懷他的豐功偉績,宣傳他的先進事蹟,鼓勵全鎮黨員幹部向他學習,這種讓生者無怨無悔,死者含笑九泉的好事,當然贏得苟家人一致同意。至於宗教信仰問題,要做到相互尊重、不搞對立、互諒互讓、互不干涉、不鬧矛盾就行了。
在冷若冰的感召下,全鎮二十多個自然村黨支部,八百多人參加了苟成艮同志的追悼大會,聲勢之大,前所未有,賓客之多,前所未有,酒宴之豐盛,前所未有。三教九流(和尚、道士、尼姑、耶穌等)各行其是,前所未有。
從苟家到街中心關帝廟,整條街道一片縞素,高大的牌樓上,燈光閃爍,直徑兩米多的花圈,一個接一個排列出一里開外,燃放爆竹後留下的紙屑遮蓋了昂首村整個街面,足有一寸厚。三班鼓手一班戲,加上佛教、道教、耶穌教的奏樂、吟唱,孝子們的嚎喪,麥克風的吶喊聲,那真是聲傳數里,盛況空前。圍觀者不計其數,目不暇接。表演者可謂“你方唱罷我登場”,輪流獻藝。尤其是那班二人臺,像一群低階幽靈,只要觀眾願意聽、願意看,他們就敢登臺表演。
呂耕田看不慣任鳳鳴摳摳搜搜的小家子氣,主動攬下總管之職,一定要把苟成艮的喪事辦的風光無限,開啟先河。他命令雜務人員,每隔一小時,燃放一次煙花,命令孝子們一波接一波地上街接席接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