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霎時,我哭了起來。我實在是情不自禁。我儘量不哭出聲,可我的確哭了。我一哭,可把老菲芘嚇壞了,她走過來想勸住我,可你只要一哭開,就沒法看在區區一毛錢份上止住。我哭的時候仍坐在床沿上,她伸過一隻胳膊來摟住我的脖子,我也伸出一隻胳膊摟住她,可我依舊哭了好久,沒法止住。我覺得自己哽咽得都快憋死了。嘿,我把可憐的老菲芘嚇壞了。那扇混帳窗子正開著,我感覺得出她正在哆嗦,因為她身上只穿著一套睡衣褲。我想叫她回到床上去,可她不肯。最後我終於止住了。不過的的確確費了我很大很大工夫。接著我扣好大衣上的鈕釦。我告訴她說我會跟她保持聯絡的。她對我說,要是我願意的話,可以跟她一起睡,可我說不啦,我還是走的好,安多里尼先生正等著我哩。隨後我從大衣袋裡掏出我那頂獵人帽送給她。她喜愛這一類混帳帽子。她不肯接受,可我讓她收下了。我敢打賭她準是戴著這頂帽子睡覺的。她的確喜愛這一類帽子。隨後我又告訴她說,我一有機會就打電話給她,說完我就走了出來。
不知什麼原因,從屋裡出來要比進去他媽的容易多了。主要是,我已經不怕他們發現我了。我真的不怕了。我心想,他們要是發現,就發現吧。說起來,我還真有點兒希望他們發現呢。
我一直走下樓去,沒乘電梯。我走的是後樓梯,一路上絆著了總有一千萬只垃圾桶,差點兒把我的脖子都摔斷了,可我終於走了出來。那個開電梯的連看都沒看見我。他也許仍舊以為我在樓上狄克斯坦家裡呢。
第24節
安多里尼夫婦住在蘇敦廣場一個十分闊氣的公寓裡,進客廳得下兩個梯級,還有個酒吧間。我到那兒去過好幾次,因為我離開愛爾克敦。希爾斯以後,安多里尼先生常常到我們家裡來吃晚飯,打聽我的情況。那時候他還沒結婚。等他結婚以後,我常常在長島森林山的“西區網球懼樂部”裡跟他和安多里尼太太一起打網球。安多里尼太大是俱樂部的會員。她有的是錢。她比安多里尼先生約莫大六十歲,可他們在一起似乎過得挺不錯。主要是,他們兩個都很有學問,尤其是安多里尼先生,只是你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他的小聰明往往勝過他的學問,有點兒象DB。安多里尼太太一般很嚴肅。
她患著很嚴重的哮喘病。他們兩個都看過DB寫的所有短篇小說——安多里尼太太也看過——DB要到好萊塢去的時候,安多里尼先生還特地打電話給他,叫他別去。可他還是去了。安多里尼先生說象DB這樣有才能的作家,不應該到好萊塢去。這話簡直就跟我說的一樣,一字不差。
我本來想步行到他們家去,因為我想盡可能不花菲芘過聖誕節的錢,可我到了外邊,覺得頭暈目眩,很不好過,就叫了輛出租汽車。我實在不想叫汽車,可我終於叫了。我費了不知他媽的多少工夫才找到了一輛出租汽車。
開電梯的好容易最後才放我上去,那個雜種。
我按門鈴後,安多里尼先生出來開門。他穿著浴衣,趿著拖鞋,手裡拿著一杯摻蘇打水的冰威土忌。他是個很懂人情世故的人,也是個酒癮很大的人。“霍爾頓,我的孩子!”他說。“天哪,你又長高了二十英寸。見到你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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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安多里尼先生?安多里尼太太好?”
“我們兩個都挺好。把大衣給我。”他從我手裡接過大衣接好。“我還以為你懷裡會抱著個剛出生的娃娃哩。沒地方可去。眼睫毛上還沾著雪花。”
他有時候說話非常俏皮。他轉身朝著廚房嚷道:“莉莉!咖啡煮好沒有?”莉莉是安多里尼太太的小名。
“馬上好啦,”她嚷著回答。“是霍爾頓嗎?
哈羅,霍爾頓!”
“哈羅,安多里尼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