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昊盯著這字看了一會兒,驀然失笑,終於轉過身來,“子嬈還是子嬈,這麼多年了,竟一點兒都沒有變。”
子嬈亦扭頭看向他,眸光中漸漸現出一絲柔和的神色:“你變了嗎?”
子昊不答,返身提筆潤墨。案上雪緞鋪瀉,如絲如冰,他從容行筆,紆徐有致,同樣一個“忍”字落在面前。
如此沉凝的筆跡,鋒芒深斂,華光盡落,字中看不出他心底分毫的情緒。字只是字,無喜無悲,無風無浪,經歷了太多,看過了太多,一切都可化做無形、無聲、無痕。
忍到極處,忍耐本身早已忘記。
他放下筆,淡笑回首,突然間笑容凝固在臉上,身後子嬈竟早已淚流滿面。
他剛要開口說什麼,子嬈跪向他身旁,猛地握住了他的手臂。猝不及防之下,傷口的疼痛讓他下意識地一掙,然而子嬈那樣用力地抓著他,根本不給他躲避的餘地,伸手去拂他的衣袖。
“子嬈!”他極快地壓住了她的手。子嬈迅速抬頭,直盯向他的眼睛,他一時間竟無法與她銳利的目光對視,終於放棄了阻攔。
子嬈緩緩將他的衣袖挽起,只見整條手臂之上傷痕點點,盡是毒蛇細密的齒痕,雖然多數已經痊癒,卻仍舊觸目驚心。她緊緊咬著嘴唇,啞聲質問:“你瘋了嗎?你不要命了?那蛇毒是什麼東西難道離司沒有告訴你?”
子昊若無其事地一笑,放下衣袖,“我知道。”
太過平靜的回答,讓人忽然間無言以對,子嬈僵跪在那兒。他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不必擔心,我不會輕易就死掉。否則你一人豈不孤單?”
子嬈看著他,突然伸手抱住了他,緊緊抓住他的衣襟,埋首於他的胸前:“這七年來,我看不到你,聽不到你,觸不到你,但每一次你身上的痛,我卻都能感覺得到,每一次我都覺得自己的心在流血。可是我知道子昊還活著,我就也一定要活下去,他會來救我,我也絕不會讓他死。”她抬起頭來,眼中滿是倔強的神情,如同一個固執的孩子,想要保護自己最珍愛的東西。
子昊微笑,輕輕抬手撫摸她的肩頭,擁她在懷。隔著衣袖,子嬈的手指劃過他臂上的傷痕,幽幽問道:“你難道不恨她?為什麼要這麼輕易地放過她?讓她就這麼死了,豈不落個痛快?”
“恨,”子昊淡淡道,“恨不得將她碎屍萬段,抽筋剔骨。但我還有太多事情要做,沒時間去和一個該死之人糾纏。我對她的恨,止於重華宮中那一夜,此後兩不相欠。”他似是不願多談此事,隨即轉開了這話題,低下頭,柔聲對她道,“子嬈,大亂初定,有些事情亟待處理,我想讓你替我去見一個人。”
子嬈閉上眼睛,似乎並沒注意他在說什麼,片刻之後她斷然道:“我要去一趟楚國。”
“楚國?”
“不錯,如果天底下還有人能解你身上的毒,那一定是歧師。我知道他沒死,即便整個巫族都亡了他也不會那麼容易死。墨烆這些年暗中查過,他現在很可能在楚國,我要去找他。”
“哦,”子昊可有可無地應了一聲,“那麼正好,我要你去見的人也在楚國。”
“誰?”子嬈抬眸相詢。
子昊淡淡道:“少原君,皇非。”
第4章 第四章
驟雨初歇,風瀟瀟。
偶有幾片落葉捲過殿前,整個禁宮尚籠罩在一片將明未明的天色下。層層白幔隨風而起,飄搖如幕,落了玉簾金燈,遮了雕樑畫棟,宮苑內外中喪儀張掛,將國喪的訊息宣告於世。
自日前太后崩逝,宮中傳出東帝欠安的訊息,朝中外臣始終不得入見,唯得御旨頒下:即刻拆毀琅軒宮九重玄塔,遷重華、琅軒兩宮為廢殿,九公主子嬈赦出,晉封清衍長公主,賜住流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