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著阿瑪下棋,可是自己棋藝極爛,苦思冥想著也看不透那黑黑白白。阿瑪不著急,緩緩道:“芷兒,你現在可想明白了?”
我搖搖頭,道:“沒呀,您這局對我來說都趕上那珍瓏了。”阿瑪一笑,道:“為父不是說棋,是說人。”
我恍然,下了一個子,道:“阿瑪,這次您錯了。以後我再不去想,只用心。順著真心,少些雜念,才是最好的。”
阿瑪深深看著我,點頭道:“孩子,你現在才是真的輕鬆了。”
我心裡感動,道:“這一次,葉子和我算是都經過了小死一場,活過來之後心裡反而都敞亮了許多,兩個人都少了些執著。”
“原來是置之死地而後生。”阿瑪笑道。
我索性攪了棋盤,正色道:“阿瑪,當初您是真的願意帶我離京?”
阿瑪挑眉道:“你說呢?”我想了想,道:“您怎麼會像我一樣糊塗?您這也是要置我死地而後生啊。”
阿瑪樂了,道:“你這麼說倒也不錯。芷兒,必須讓你真正離開,才會讓你知道你真的離不開。否則,你只會日日覺得不自由不快活,覺得逍遙在離你很遠的世外天邊。以前為父也覺得,人必須拋卻一切,才能得道而御風而行。其實不然。芷兒,人接受了自己,面對了自己,順應了自己,就是得道啊。”
我靜靜地聽著阿瑪的話,心裡終於有些了悟。
秀吉正從迴廊邊繞過來,進屋回道:“格格,八王爺來見您。”我衝阿瑪道:“老爺子,女兒馬上就回來陪您啦,您可別嫌煩。”
阿瑪呵呵大笑,我轉身向外堂走去。
堂中赫然站著——八阿哥。他著一身白衣,神色疲倦,整個人似乎都憔悴許多,似乎骨架都縮了一層。奇怪,即使這樣,在我心裡,他好像總是八阿哥,不是八王爺,不是廉親王,不是胤禩,就是眼角佈滿重重霧氣的八阿哥,心思莫測高深的八阿哥,我永遠猜不透的八阿哥……
他衝我輕輕一笑,笑容盡顯疲憊。我仍在恍惚,只是頷首為答。
八阿哥收了笑意,道:“不知怎的,今天忽然想起你,信步就走來了。”我不知如何作答,只有沉默。
他的神情更加蕭索,沉聲道:“就想問你一句,這次怨我了,是嗎?”
我驚醒,方知他說的是小凡,不禁悵然,半天才回道:“我怨的就是自己總也不怨你,不知為什麼。”
為什麼呢?是因為他對我時時流露出的深情厚誼麼?他卻傷過我,也傷過葉子。
或者是因為我深知他命定的徒勞無功,同情他的掙扎憔悴?可誰和他都沒有兩樣,不同的只是他鬥輸了,而這裡的邏輯就是成王敗寇。
是因為我認為他能看到我的內心深處,並輕柔地觸控它麼?可我們兩個確是那樣不同的人,分屬於兩個不同的世界。
說不清楚,或許根本不需要清楚。
八阿哥卻似乎連我的糊塗也窺見,他輕輕地說:“我好似在盼著你怨我,這樣你我之間才多了份羈絆。”他似乎撇嘴自嘲:“也罷也罷。洛洛,你我今後或難再見,你好自珍重!”說罷他轉身離去。
我一個激靈,忽地想起,葉子和我提到,八阿哥於上月因祭祀母妃見責於胤禛,無怪乎他如此消沉。忙追上幾步,卻也沒什麼話可說,只在他背後道:“珍重!”他回過頭來,衝我輕輕一笑,飄然離去。
後來的幾天,我帶著秀吉上集市準備年貨,總會繞路去看一看廉親王府,每次都只看到緊關的大門。雖然我一次都沒想過要拍開那黑黝黝的大門,沒想過再次邁進去。我也知道,再見到八阿哥,不過都是上次的重演。我們之間是有十幾年的羈絆,甚至到現在也解脫不開,只是我們心裡都是明鏡一般,這羈絆只會讓我們相見不如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