湊在原址上蓋了個小房子湊活住了,一家人全靠鄉下幾十畝地收租子,以及陶娘子做針線過活兒。幸好他們姊妹三個都很懂事兒,大郎早早考上秀才,每日裡又是抄書又是給人家帶蒙童的養家,四郎書也讀的不錯,也是早早的就學他的哥哥一邊唸書一邊給書店抄書,幫人代筆寫信賺錢。
說到此處許陌嘆道:“陶大郎跟我是同窗,他都十九了,卻放出話說這幾年不考慮婚事,考上舉人再提。私下跟我說他其實是想等弟弟也考上秀才了再說的,這樣他結婚也安心些,男孩子不急的。再說他們都考個功名妹妹找人家的檔次也能高些!兄弟倆昏天黑地的忙,就想著在妹妹出嫁前給她攢筆好嫁妝。你給陶四郎弄壞的那沓子詩,怕是他準備訂成集子賣給書店的,那麼些東西,怕是他好幾天的功夫,陶家兄弟平日練字裡只用最差的紙墨,可賣與書店的東西,材料上卻不能大意,那是人家專門買的,這一下子幾天的功夫也白費了,本錢也折了進去,你說,這是你隨口道個歉就行的事兒麼?”
寶玉早就聽得痴了,不禁道:“可恨可恨!我是犯了大錯了,難怪陶靜惱了我!”又站起身來連連跺腳:“我這樣子的泥豬癩狗,卻生在富貴人家享福;這般剔透的兄妹幾人卻要受這般苦,老天實在不公,實在不公!”
許陌認識了寶玉有陣子了,對他各種奇異言論早就有了免疫力,知道他是真心這麼認為的,也不覺得他語氣誇張,但還是搖搖頭糾正了寶玉的看法:“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你覺得他們是受苦,豈不知苦難其實也是財富?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這話說的是俗氣了,可是未嘗沒有道理。能過富貴日子,也能捱得住貧困,從小就這樣長大,以後還有什麼事情能難得住他們!陶家小妹今年才十一歲,不過與你同歲罷了,可卻已經有不少正經的好人家去問親事,他家現在又不富裕,還不是因為她有兩個好兄弟!”
說到這裡許陌的話已經非常有針對性了:“寶兄弟,我知道你看不上一心走科舉路子的讀書人。但你可知道,並非人人像你一樣一出生就在富貴窩裡什麼都不用操心的!誰沒有父母兄弟?男子漢大丈夫,活在世上就算不為了自己功名利祿,也總要想想家人。我父親自幼失怙,若不是得了堂兄堂嫂的照料,就是長大成人都難,更別說科舉做官了!他做了侍郎第一個想的就是給我那伯孃弄個誥命,免得在家鄉沒人撐腰受人欺負……你說,若是他不去科舉不去做官,怎麼才能報答得了我伯孃的恩情?還有這陶家兄弟,他們家破人亡只剩下孤兒寡母,不讀書,不科考,怕是連像模像樣的活著都難!更何況,人品端正的人,做官也會端正,這才能造福百姓。若是清白的人都不去做官,任由那些亂七八糟的人敗壞國家,那才真是糟了呢!你前日提起來科考做官,把那些國賊祿蠹的詞兒掛在嘴邊,你現在覺得你說的可對麼?”
寶玉早聽得呆了,有些事情,他不是弄不懂,而是根本就沒人告訴他應該怎麼去想怎麼去看。母親祖母對他只是一味寵溺,父親望子成龍卻每每只知道訓斥……長這麼大,頭一次有人這樣子與他掰開了揉碎了講道理,偏偏字字都在點子上!他從來就不是蠢人,話到這個份上又怎麼會想不通這麼簡單的道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些日子他本就見識了不少與榮國府腐朽氣息截然不同的生活,早就動搖自己過去的一些看法,而許陌的這番話,摧枯拉朽的徹底摧毀了他對於生活原本的態度。
若是許陽這隻蝴蝶的翅膀沒有扇動的話,賈寶玉怕是很快就要與秦鍾結識了。可如今,他沒有認識那個讓他迷戀於其皮相的秦鍾,卻認識如長兄般循循善誘能教他做人道理的許陌,許多東西,真的不同了。
蝴蝶的翅膀終於把賈寶玉的命運扇離了原有的軌跡。
第十九章
寶玉來林府卻是為了找許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