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王一民就聽旁邊有兩個人小聲嘀咕說:“從天不亮就折騰,到現在還紋絲沒動。”
“聽說先不讓動彈,又等大官,又量尺寸,又照相,又查腳印……”
王一民還想聽他們說下去,忽然覺得人群騷動起來。車站主樓前邊的人都往這邊退。他忙往那邊一望,只見一群警察,正手持洋刀,往這邊驅趕人群。人們叫著,爭辯著,但是都不頂用,有的人已經被刀背砍傷。又流血了,流血在那年月已是司空見慣的事。王一民被前邊的人群簇擁著,推搡著,向後退去。這時他發現肖光義和羅世誠離他越來越近了,便向他倆輕輕搖了搖頭,兩人會意,再也不往他身邊擠了。王一民一邊往後退,一邊往牆根上靠,當他靠穩了以後,就再也不動了。他估計車站前戒嚴的警戒線不會擴充套件到這裡,而這裡地勢稍高,不僅可以看見“紀念碑”,還可以看見車站主樓前的情景。肖光義和羅世誠見王一民靠在牆根上不動了,便也學著老師的樣子,靠上了牆根。三人的目光,匯聚在“紀念碑”上。
這時,那群站在“紀念碑”前的人已經走進了車站主樓。“紀念碑”上的疊羅漢不見了,又更換了一臺場景。這回是由警察和日本憲兵幾十人聯合演出的。只見他們合力扯著一塊水龍布的苫布,企圖裹住“紀念碑”,遮上那幾個字。可是布大,風急,水龍布被風吹得一會鼓起來,一會又癟下去,一會向左,一會向右,幾十個人掙扎著,喊叫著,但是怎樣也拖不上去。這時,從主樓裡跑出一個穿黃呢子衣服挎著大戰刀的日本軍官,一邊跑一邊向“紀念碑”前的那群“鬥風人”比畫著,嘶聲喊叫著。王一民隱隱聽見在他的喊聲中有“哈牙哭,哈牙哭”的句子,是在催他們快乾。王一民抬頭一看車站主樓上的大鐘,時針已指向五時三刻,原來日酋玉旨雄一坐的專列就要進站了。
在那個日本軍官的指揮下,又有幾十名日本大兵跑來,參加了“鬥風”的隊伍。他們拿出武士道的精神,像拔河一樣,喊著號子,把大苫布圍上了“紀念碑”,遮住了紅光閃閃的八個大字。但是正當他們拿繩子往碑上捆的時候,專列進站了。於是在軍官的催逼、叫罵下,把大苫布草草地捆了捆,就都匆忙地撤離“紀念碑”,退向一旁去了。
火車站裡傳出陣陣日本《愛馬進行曲》的吹奏樂聲,一大群人從車站主樓裡走出來。為首的是一個五短身材,長了一副鐵青臉,圓眼睛,趴鼻樑,留著黑鬍子的人。他頭上戴著鑲紅色帽頂的黑緞子帽頭,上身穿著團花青緞子馬褂,下邊露出藍緞子長袍的底襟,青緞褲,扎腿帶,腳下是一雙皮圓口的禮服呢布鞋。這身打扮,活像中國的闊商老闆。這個人就是來到黑龍江省執掌生殺大權的日本法西斯頭子玉旨雄一。他穿的這身長袍馬褂,是偽滿洲國規定的國服。這種國服在一般情況下是可穿可不穿的,尤其是他這樣的太上皇。但他一為顯示自己是從南滿鐵道株式會社來的老中國通;一為表示自己是尊重大“滿洲帝國”的。當然也有譁眾取寵之心。
玉旨雄一走出車站主樓,稍微停頓了一下,就向停在“紀念碑”前的小汽車群走去。這時十幾個攝影記者,其中還有黃頭髮的歐洲人,都端著照相機、電影攝影機,倒退著身子搶鏡頭。等他走到小汽車前邊的時候,又有一群端著小本的新聞記者圍過來,要求他發表談話。
玉旨雄一摘下頭上的紅頂小帽,露出一顆剃得青虛虛閃著賊光的禿頭,他舉著帽子,向周圍的記者揚了揚手,又向被刺刀威逼在遠處的群眾揮了揮,然後開始講話。大風呼叫著,記者們抻著脖子往前擠,生怕漏掉一個字。
玉旨雄一不用翻譯,他的中國普通話說得比好多中國南方人都流利、準確,而且還用些難度很大的文縐縐的詞彙。他迎著大風,盡力提高聲音說:“敝人受重任於大滿洲帝國皇帝陛下,今天來到素負盛名的國際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