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孩子的稚氣,又有超越年齡的成熟。但那句也許只是她戲言的話,卻像春風一樣,拂過了他已經結冰的心湖。從那一刻起,他一直相信著,後來的一生,都沒有懷疑過。
小娃娃好像累了,打了個哈欠,毫不見外地膩進他的懷裡,“你會唱歌嗎?哦,忘了你不能說話。我娘在我想睡的時候,都會唱歌給我聽,我唱給你聽好不好?”
他點頭,她便自己唱了起來,聲音很小,字也咬得不清楚。
“藍藍天空,太陽公公,小狗追著小蜜蜂……”
他的漢語不好,記憶力卻極好,迅速地記著那些陌生而又模糊的音節。唱完了歌,小娃娃也睡著了。夢中,還迷迷糊糊地問他,“好聽麼?”
他很用力地點頭,也不管她能不能看見。一邊伸手輕輕地拍她的背,像阿孃常做的那樣。
不知過了多久,太陽似乎快下山了,巷子裡都是金黃的光。
深巷裡傳來女人驚慌的叫聲,“暖暖,暖暖,你在哪裡!”
懷中的小人立時就醒了,一骨碌跳到地上,一雙眼睛直轉,“哎呀,我娘我娘。可不能叫他知道我跟男孩兒在一起。我要走了。”她伸手頂開大籮筐,正要鑽出去,又迅速退回來,抱著他親了一口,“我不會忘了你的,小哥哥。你的眼睛真好看呢。”
她一溜煙地跑了出去,又回頭看了他一眼。
笑容,映著天邊的晚霞。
後來,他發奮學習漢語,就是為了把她唱的那首歌謠弄懂。他的阿爹第二次入京的時候,他主動要求跟去,希望尋到她,卻被安排進了弘文館,限制了所有的行動。但也並非全無發現。他發現了那年站在酒樓的長廊上,向下一指的人,正是當朝的大將軍霍勇。
但他還太小,他什麼都沒有,僅僅憑這樣的線索,找不到那個小娃娃。
他還發現一個小小的公主,可以輕易地說出殺了他的話,好像人命就像草芥。
所以,回去之後,他不再任人欺凌,他不再忍氣吞聲,他用自小跟著阿孃苦學的功夫,開始反抗。
他不再排斥靠近他的阿爹,不再排斥所有真心對待他的人。他開始相信人和人之間所有的,並不只是冷漠的距離而已。他也同樣開始相信,忍受和退讓守護不了什麼,要想守護,要想尋找,就必須變冷酷,必須變強!
再後來,當那個人用一段婚姻來交換一個信任的時候。他沒有拒絕。因為那個人說只想自己的女兒幸福,只想她的生命裡能夠擁有自由乾淨的空氣。他沒有辦法拒絕一個父親,以及這個父親給出的條件。這麼多年,他已經無法任性地按照自己一個人的意願去活著,他要守護的東西太多,不得不把一段久遠的記憶,沒有結果的找尋,放逐掉。
但那個小娃娃,輕輕地落在他的生命裡,生活在他所有記得住的曾經,並將一直往永遠延續。
很多年後,當某人一臉什麼都不記得的沒心沒肺的模樣,在他懷裡滾來滾去撒嬌的時候,他仍然能憶起那個午後以及黃昏。
她打破了橫亙在他心裡的一段距離,讓他開始嘗試著去靠近人。
所以,他的世界鮮活起來。有阿爹,有外公,有小東,還有那麼多,那麼多。
當很多年的以後,那個極像某人的小東西同樣在他懷裡撒嬌,一直纏著問“爹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孃的”這個深奧的問題的時候,他看向一臉羞憤,正在默唸“情不知所起”的某人,淡淡地說,“由來緣深。”
某人當即鼓掌,“進步神速啊!”
其實他根本沒什麼進步。曹操之前和曹操之後的人,他都懶得去記。四書五經太難,史書又太羅嗦,他不想全看完。他只想抱著某人和某幾隻小東西,安然地欣賞這世界的美。
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