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在自己舊病反覆,太醫好幾次報了危急之後,怡親王是做好了自己隨時要死的準備的,也在此次離京前,將弘暾叫到身前殷切囑咐,教他此生效忠王事,教他在京中與弘曆弘晝好好相處,命他將來要照顧所有的兄弟姊妹,不要使一人無依無傍。
幾乎就是託孤之語了。
誰料弘暾當日的保證猶在耳畔,他的人居然就不在了。
於怡親王來說,實在是錐心之痛。
皇上見怡親王居然傷痛至吐血,便立召原本在門外貓著的吳院判入內為怡親王診脈。
吳院判只覺得從今年年初起,到這個年尾,他一直就是把個腦袋拎在手上伺候。
此時給怡親王一把脈,他險些沒哭出來:「皇上,王爺這是急痛攻心,且得讓王爺別大悲大痛,才好醫治。」
皇上大怒:「誰家喪子能不痛?朕叫你用藥醫治,沒叫你說些廢話!」
還是怡親王拯救了吳院判,他一手用帕子捂住口,一邊道:「皇兄,實不與吳院判相干,原是臣弟,原是臣弟……」說到這兒悲從中來,實在無話可說。
二十載父子情分,歷歷在目,若不是皇上親自來說此事,怡親王幾乎不能相信。
因方才皇上坐的近,怡親王這口血,還沾了些在龍袍上。
怡親王一直病中要用藥,榻前自有許多乾淨手帕,預備著用過藥後擦拭。此時怡親王擱下手裡沾了血汙的帕子,另外撿了一塊乾淨的,抬手勉力去擦皇上袖口上沾著的血:「皇兄,臣弟一時失態,以至於汙損了龍袍。」
皇上原是個很在意細節的人,對自己也好,對兒子們也好,都要求衣冠正,不染塵才能出門,此時卻混不在意,只是接過怡親王手裡的帕子,也不顧擦龍袍,只是隨手團在手心:「無妨,你如今覺得心裡怎麼樣?」
見吳院判還在旁邊跪著,還抬眼覷著怡親王的臉色,就不由怒從胸口起:「診過脈了,還不速速下去開藥,難道等朕請你嗎?!」
吳院判才連忙磕頭,起身一溜小跑出門去寫方。
——
是夜,皇上宣熹妃九州清晏見駕。
此時,圓明園旁人才知曉京中發生的事兒。皇后不免惱怒:直到怡親王福晉來辭別,自己竟然才知道怡親王府發生了那麼大的事兒。皇上居然讓熹妃勸慰怡親王福晉,那將自己這個皇后置於何地。
於是忍著氣批了條子,安慰了怡親王福晉,命宮人備好馬車將人送走後,便叫赤雀:「去『請』熹妃過來,本宮有話要問她!」
赤雀誠惶誠恐的去了,然後垂著頭小心翼翼地回來報:「皇上召了熹妃娘娘去九州清晏。」
皇后越發氣悶,又有謙貴人的宮人來報,貴人從昨兒回來就心情不佳,以至於用不下飯,皇后便直接道:「用不下說明不餓,清淨兩頓就好了。」
一下子整個宮裡都清淨了。
皇后看著窗外,初冬的夜色總是降臨的格外早,地下擺著的金鐘「噹噹當」地敲響六下,皇后忽然覺得一切都沒意思極了。
什麼謙貴人,什麼未出生的皇子,甚至什麼皇上,什麼後位,她都覺得沒意思。
她只想著,方才她勸慰怡親王福晉的時候,福晉雖然飽受打擊,但到底還撐得住,福晉噙著淚道:「娘娘放心,我雖傷心倒也不會失了神志,府裡還有弘晈、弘曉在等著我回去呢。」
皇后當時還不覺,現在想起這句話卻只覺得淒涼,為自己覺得淒涼。
怡親王福晉有四個兒子,從前還有一個兒子弘眖八歲夭折,那時候皇后看著悲傷的怡親王福晉,就在同病相憐外,有幾分嫉妒:哪怕沒了一個兒子,怡親王福晉還有三個兒子。
可自己,在弘暉夭折在八歲後,就什麼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