嘔吐,她悲傷地哭了,她真哭了。她說:她爸爸,你是鐵石的心腸嗎?你看看人家,生了八斤重的兒子。你不饞?我能給你生個十二斤的兒子,我不會像她那樣哼哼唧唧,你只管在外邊闖你的世界,白揀一個兒子,好不好?我用力託著她的胳膊,一股溼熱的氣體堵在胸口,使我出語凝滯。我說:玉蘭……你起來……她說:我不。我說:起來,讓人看見這像幹什麼。她說:我怕什麼?我沒有罪。我說:沒有罪才該起來。……
我鬆開她的胳膊,想飛快地點上一支菸,煙盒空了,我攥緊煙盒,扔在草間。我束手無策。狐狸!
她應聲跳起,站在我身後,緊緊地抓住我的胳膊。
狐狸沿著麥茬地疲憊不堪地跑過來了。它不斷地回頭張望,那群人跟在它身後約有二百米,全累得腳拖地面,好似橡皮擦紙。那三條狗在人前幾步遠,半死不活地跑,連叫也不敢。狐狸尾巴拖著地面,掃起一溜黃煙。它越近了,身體漸大,毛色通紅,愈像一團火。我看著狐狸跑進綠草地,紅毛狐狸綠青草,像一幅生氣蓬勃的宣言書。我為狐狸興奮擔憂。它跑了幾個小時,還沒有擺脫這群人狗,這麼多人狗追了這麼長時間,還沒逮住它。我想狐狸一定累昏了頭,它竟然踏著煤渣路,直奔我和我妻子來了。她在我身後尖叫著,身體使勁地往我身上貼,彷彿要鑽進我的身體裡去。
爆炸(12)
這隻也許早就失去了煉丹走火本領的狐狸孑遺從我和妻子面前,流水落花般跑過,它的秀麗的腳趾抓得我心臟緊縮。妻子的指甲掐得我肉痛。在跑動中,它側著狹長的臉,用綠色的眼睛,鄙夷地瞄了我一眼。狐狸瞧我不起,它高傲得可以,它冷漠得要命。這隻偉大的狐狸,像一尊移動的紀念碑,從路上飄然而過,像一道紅色閃電,堅硬而滋潤。我無意中叫了一聲,長而恐怖,嘴巴張著不合,舌頭凍結,目光如線一樣粘在狐狸那條老練地道的雪尖尾巴上,狐狸跑到哪兒,就把線帶到哪兒。
狗和人雜沓地追來,狗無表情,人卻惡狠狠地罵我:你他媽的怎麼站著不動!你腿有毛病?他們不敢戀罵,撇下我不管,急如星火地追下去,人跑成狗樣,狗跑成|人狀,狐狸躍上河堤,在那道壁立的白光上,投下一個邊緣朦朧的影子,狐狸的影子,使柳樹立刻綠得厲害。
這隻狐狸臉上的傲慢神情刺激著我的神經,它蔑視我,它使我把從前積累的關於狐狸的印象全部曝光。我在動物園見過鐵籠子裡一群紅狐狸,它們臭氣熏天,懶洋洋地蹲在陰暗潮溼的石洞裡,尖削的下巴使它們滿臉荒誕愚蠢。那次我跟那個單眼皮大眼睛的姑娘去看狐狸,奶油冰棒把她的嘴巴弄得粘乎乎的。她問:你為什麼像狐狸一樣陰沉?我說:我怕這鐵籠子。她吃驚地看著我憂傷的臉,我憂傷地看著她吃驚的臉。她說:遺憾嗎?我說:你聞得慣狐狸的味道嗎?她說:我有慢性鼻炎。我說:我們去看老虎吧。
狐狸翻過河堤,跳到枯燥滾燙的河沙上,宛若進了白色沙漠。它柔軟的爪子踩出一朵朵梅花,天上的金光,沙上的白光,把它夾成一個金銀狐狸。兩岸墨綠的垂柳排比而下,河堤的漫坡上一團團連續著荊條、紅柳、酸棗棵子,枯河之沙曲曲折折向前流著,沙子熱脹,摩擦有聲。狐狸在沙上跑,尾巴拖出一條痕跡。它鑽進叢生的灌木,不見了。那群漢子也下了河,低頭辨認著沙上的花紋。狗把鼻子觸到花紋上,可恥地對著人叫。三架飛機壓著狗頭飛過去。飛行訓練繼續進行。駕駛員都是面孔冷峻的小夥子,都不會眨眼睛。飛機有時飛得很高,有時飛得很低,飛低時,麥茬地裡它們金黃|色的大影子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