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心地方吧。以前有一首葛蘭唱的時代曲,一開頭便這樣:“你看我我看你,你看我我又幾時怎麼高興過……你也不要問我,我也不會我也不能我也不想老實對你說……”我其實也沒有什麼時候是真正高興過。沒有。
我小心放下唱片,當它是名貴的古董。
我解釋給勖存姿聽:“這是‘梁祝’……梁山伯與祝英臺。”我怕他不懂這些。
他臉上充滿笑意,點點頭。我覺得他笑容裡還有很多其他的含義。這人。我微微白他一眼,這人就是夠深沉。
我們靜靜坐在那裡聽祝英臺遲疑地訴說:“自從小妹別你回來——爹爹作主,已將小妹,許配馬家了——”
我的眼睛充滿淚水。梁祝的故事永遠如此動我心絃。他們真是求仁得仁的一對。
勖存姿說:“來,來,別傷心,我說些好玩的事你知。”
“什麼事?”我問。
“我小的時候反串過小旦,演過蘇三。”勖存姿說。
我瞪大眼。“不!”
“真的。”他笑:“脖子上套一個木枷,出場的時候碎步走一圈,然後拖長聲音叫聲‘苦——’你看過‘玉堂春’沒有?”
我當時抹乾眼淚,笑道:“這不是真的,我以為你是洋派人,大生意大商家,你怎麼去扮女人?”
“那時我只有十四歲。好玩,家裡票友多得很。”
“譁,那是多年前的事了。”
喜寶 二 喜寶 二(14)
他點點頭,然後說:“多年前的事。”
瞧我這張嘴,又觸動他心事。他怕老,我就非得提醒他老不可。他不愉快我有什麼好處?我現在吃的是他的飯,住的是他的屋子,穿的是他的衣服。我一定要令他愉快,這是我的職責。
勖存姿不動聲色的說下去:“我還有張帶黃著色照片,你有沒有興趣看?下次帶來。”然後他站起來。
我知道事情不妙,心沉下去。果然他說:“今天有點事,倫敦等我開會,我先走一步。”
天曉得我只不過說錯一句話。我只說錯了一句話。
他真是難以侍候。
我看著他,他並沒有看我。辛普森太太被他喚來,替他穿上大衣。他自己戴上帽子與手套,這才轉過頭來對我平靜的說:“下次再來看你。”
我點點頭。
他向大門走去,辛普森替他開門。
我獨個兒坐在圖書室很久很久。聳聳肩。老實說,我真的很有誠意留他吃飯,我真的很高興看到他。畢竟這是我初次正式學習如何討一個男人的歡心,瞻望他的眼睛鼻子做人,難免出錯,馬屁拍在馬腳上。
當然我心中怨憤。然而又怎樣呢?我可以站起來拍拍屁股走,沒有人會留我。
我微笑,但是其中的利害關係太重大,我跟錢又沒有仇,只要目的可以達到,受種種折辱又何妨,何必做茅廁磚頭。
只是,我從視窗看出去,雪已經停了。只是我也是母親十月懷胎生下來的人,跟勖聰慧一般並無異樣,我是怎麼淪落到這種地步的呢?竟靠出售自尊為生。究竟是勖存姿的錢多,抑或是我的自尊多?在未來的日子裡,這個問題可以得到揭露。
我並沒有破口大罵,摔東西發脾氣。我甚至沒有哭。不,我不恨勖存姿。他已付出代價,他有權教訓我,OK從現在開始我知道,儘管他自己提一百“老”字,我甚至不能暗示一下“老”的影子。禁例。好,我現在知道了。
我披上大衣散步到屋外去。繞十五分鐘小路有間酒館。我坐下喝了一品脫基尼斯,酒館照例設有點唱機,年輕的戀人旁若無人地親熱著。
我又叫一品脫基尼斯。
我低著頭想,我可以找韓國泰。但又沒這個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