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抱住的是一個乾瘦的顫抖的身體,感覺抱住的是一個骨架。
波歷說:帕特里克,你還認識我嗎?我是波歷。
他說:波歷?帕特里克?你叫我帕特里克?
他倒是不像那個娜塔莎那樣什麼話都不說。他一開始就說話的。可是他好像誰也不認識了,連他自己的名字都忘記了。
雷果說:讓他一個人待著吧。
每個人都說這句話,每個在原地待著的人都這麼說。
帕特里克說:你叫我帕特里克?你是山姆?
帕特里克跟波歷說過,他原來的名字是山姆。他還記得山姆的名字,可是顯然忘記了波歷是誰,也忘記了他之前叫過帕特里克。只記得他自己先前的名字。
又過了三個月左右,一天,波歷是背對著門坐著的,他聽到腳步聲,一個女人的腳步聲,他聞到了一個女人的氣味,一個熟悉的女人的氣味,他跳了起來,轉過身去。他果然看到一個女人緩緩地走進來,是雷果牽著她的手走進來的。
波歷興奮地叫了起來:百合?
她說:我認識你嗎?
波歷幾乎暈倒。又回來了一個同事、朋友,同時又回來了的是一個同樣失憶了的人。
他們的實驗室恢復了原樣,但與此同時,它再也回不到原樣了。帕特里克和百合不像那位娜塔莎那樣,他們說話,從來不拒絕說話,但是他們的記憶顯然中斷了一段,這一段似乎是好幾年。他們完全不認識波歷了,可是他們還認得雷果。
不管怎麼樣,他們回來了就好。波歷對娜拉、海浪他們是這麼說的。他們也說,能回來就好。海浪說:可惜他們經歷了什麼,已經沒人知道了。若雪說:但願其他人也能回來吧。
波歷說:有的人是失憶了,有的人好像並沒有失憶,至少沒有完全失憶,可是這些人好像再也不說話了。我今天又碰到了娜塔莎,我叫她,她看著我,她看著我的時候我看到她眼睛裡的亮光。每一次她看到我眼睛裡都會亮一下。可是也就是亮一下,然後就不理我了。我都不知道,她是不是還記得我,還是對我只有那麼一點親切感,或者說那麼一點印象。
雷果的眼睛變大了。不是變得無神的那種,但那種神不是先前那種了。換句話說,一年來,雷裡的眼睛幾乎再也沒有眯縫過。熟悉雷果的人都知道,他在高興或者興奮的時候才會眯起眼睛來,眯得越細越有彎度,越表明他的高興程度。
雷果經常看著帕特里克和百合搖頭。剛開始的時候,他叫喊過:你這是怎麼了?這麼簡單的事情都不會做了?後來他不再叫了,只是搖頭。後來頭也不搖了。
帕特里克和百合就像剛進大學不久的學生,正在一點一點地學習生命科學的實驗操作。但是波歷感覺得到,他們還沒有完全忘記自己做過的事情,每天還都有些進步。
波歷對雷果說:已經不錯了,會好起來的。
他說:會好起來?
他也學會了波歷的說話方式,就是重複別人的話,加上問號。
從百合回到實驗室,一晃又是七八個月,可是波歷最初去的那個實驗室裡換了人了。也就是說,已經有兩個人頂替了納絲林和大衛。這或許意味著,納絲林和大衛是回不來了。
回不來的人看來還真不少。包括那個一百四十多歲的維克多。
有一天,不久前的一天,雷果忽然嘆了口氣。波歷看著他。雷果說:可惜了,不過活得也夠長的了。
波歷說:你跟他熟嗎?
他們都沒有提名字。可是他們都知道對方說的是誰。這幾年下來,波歷跟雷果也有點心意相通的意思了。畢竟都是智商很高的人。受累。不過這是實話。
雷果說:反正我來的時候,他已經在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