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許下那樣重大的條件?還有什麼作用嗎?”富家駿道:“並沒有作用,
不過是面子關係。”
楊杏園見他站在門簾下,只是賠著笑臉,那樣又是哀求,又是軟禁,便只得坐
在他位子上提起筆凝神想了一想:“這事太難了,海闊天空,叫我下筆,我是怎樣
落筆呢?”富家駿笑道:“楊先生這句話,正問得好,已經有個現成的題目在這裡,
我正躊躇著不敢說,怕楊先生說我得步進步哩。”說著,在抽屜裡拿出兩張美術明
信片,給楊杏園看看。司時,都是香閨夜讀圖。一張是個少女,坐在窗戶下。一張
是個少婦,坐在屋子裡電燈下。笑道:“這題目倒還不枯澀,讓我拿到屋子裡去寫
罷。”富家駿兩手一撒開,橫著門道:“不,就請在這裡做。”楊杏園笑道:“你
這種綁票的手段,不是請我打槍,分明是考試我了。”富家駿連說不敢不敢,又斟
了一杯茶,放在桌上。笑道:“先請喝一杯茶,潤潤文思。”楊杏園笑了一笑,對
他點點頭。於是放下筆,慢慢的喝著茶,望著那茶煙在空中盪漾,出了一會神。富
家駿笑道:“我看楊先生這種神氣,就有妙作,可以大大的給我裝回面子了。”楊
杏園道:“你先別恭維我。我寫出來了,未必就合你的意呢。”於是先把那個少婦
夜讀的明信片,翻轉來寫道:
月斜樓上已三更,水漾秋光涼畫屏。莫是伊歸依未醒,倚銀燈,一
半兒翻書一半兒等。
楊杏園寫一句,富家駿念一句。寫完了,富家駿笑道:“正合著那面的畫,一
點兒不差,可是……”楊杏園道:“怎麼樣?我知道你不滿意呢。”富家駿道:
“阿彌陀佛,這還不滿意,我是可惜這是說閨中少婦呢。”楊杏園點頭笑道:“你
這話,我明白了。我再寫那闋給你瞧罷。”於是又在那少女夜讀圖反面寫道:
繡殘放了踏青鞋,夜課紅樓三兩回,個裡情思人費猜,首慵抬,一
半兒懷疑一個兒解。
富家駿拍著手道:“對對對!就要這樣才有趣。”楊杏園道:“詞實在不好,
但是很切題。你要送給那位密斯看,大概是可以交卷了。”富家駿道:“那倒不是,
這不過是給一個同學要的。”楊杏園道:“管你給誰呢?我只要看你怎樣實行唯命
是聽這句話就得了。”丟了筆,便笑著去了。
這天下午,富家駿下了課,就沒有回來。次日晚間吃飯的時候,他卻不住誇著
昨晚看的電影片子好。楊杏園道:“看電影,為什麼一人去,何不請請客?”富家
駿一時不留神,失口說道:“昨天就是請客。楊先生那兩闋詞,我也拿給我那位朋
友看了,他不相信是我做的。我怕人家再考我,我就直說不是我做的了。”楊杏園
道:“哪有這樣不客氣的朋友,我不相信。”在桌上吃飯的富家駒富家驥都笑了。
楊杏園知道富家駿新近和一個女同學發生了戀愛,一天到晚,魂夢顛倒,都是為了
這件事奔走。他本來是愛漂亮的人,新近越發是愛漂亮。做新衣裳不但講究面子,
而且要講究裡子。頭髮總是梳得漆黑溜光,一根不亂。同在桌上吃飯,楊杏園正和
他對面,他穿的玫瑰紫的嗶嘰夾袍,外套素緞的坎肩。淺色上面,套著烏亮的素緞
子,配上白臉黑頭髮,自然是淨素之中,帶了一種華麗。這坎肩的袋子裡,露出一
撮杏黃綢,正是現在時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