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像被狗尿澆過的爛氈片一樣。娘和姐姐繼續吵著,四隻眼睛都往外凸,兩條紅舌靈活得如同蠟燭的火苗。你看到那些細小的銀星星般的唾沫在陽光裡優美地飛行著,令我們入了迷。你聽到娘和姐姐嗓音那麼洪亮和婉轉,宛若最迷人的歌聲,令我們也神往。我們認為,你後來的成功最大地得力於聆聽娘和姐姐的吵架。
“他娘和他姐姐罵起人來都像唱歌一樣,他唱歌不好聽才是活見了鬼!”“黃頭”轉動黃|色的眼球,用非常權威的口氣評論著,我們默默不語,等於同意了“黃頭”的看法。那天是滿天遊走著大團的烏雲,使我們產生星星和月亮在飛快滑行的錯覺,錯誤有時比真理更美麗,我們不願糾正。我們還說起了在縣音像服務公司專賣盒式磁帶的“小蟹子”和她丈夫“鷺鷥”鬧離婚的事。“鷺鷥”也是我們的同學。他是你的情敵,在綿羊倒黴的時光裡。
那隻被剪光了毛的羊是公羊,自然,躺在地上正被剪毛的羊是母羊。姐姐的剪刀在它身上弄出的傷口不停地流著一種液體,染紅了它的肚皮和它的毛,它“咩咩”地叫著,好像向你求愛一樣,理解為向你求救也完全可以。羊的叫聲是淒涼民歌的源泉之一,你後來那般輝煌應該有羊的一份功勞。我們的同學裡有一位諢號叫“羊”的,他沒有羊的歌喉沒有羊的溫柔沒有羊的氣味,但我們不按規律辦事硬要叫他“羊”,“羊”無可奈何,被叫了一輩子“羊”。羊今天下午死啦,頭朝下腳朝上,上扳著天下鏟著地,倒懸在狹窄的廢機井裡,眼珠子像勒死的耗子一樣凸出來,鼻孔里耳朵裡都凝結著黑血。他死得真慘。還有更慘的呢!只是沒被你們看到,“大金牙”的八叔面帶不善之意在一旁說。這老東西早年幹過還鄉團創造發明過一百零八種殺人方法,令人發麻。我的天吶,看來我們這一班同學們都不會有好下場,本來你已成了人上之人,但你把自己那傳宗接代的玩意兒切下來了。“小蟹子”發了瘋,“大金牙”負債逃竄,“羊”自尋了短見……你的同學們戰戰兢兢。
那隻可憐的母羊的眼睛是天藍色的,你在廣播電臺歌唱過生著天藍色眼睛的美麗姑娘,那姑娘曾使我們每一個人想入非非,她是我們少年時期集體的戀人,固然大家都知道“小蟹子”的眼睛一般情況下呈現出的是一種草綠色,像解放軍的褂子的顏色,但我們都知道你歌唱的是她。想起她我加倍焦急起來,便不去管顧繼續用美妙的歌喉吵架的娘和姐姐,悄悄地蹲下。一個十三歲的男孩子,他的大名呂樂之諢名驢騾子,他就是你。你匆匆忙忙地解著捆綁羊腿的麻繩子。繩子漬了羊血,又黏又滑,非常難解。你正要用剪刀去剪斷繩子,娘在你身後發出一聲響亮的怒吼:“你要作死,小雜種!”
你還是非常尊重母親的,固然她並非良母,但你還是尊重她。當你壓抑著滿腹的瘋狂向娘解釋必須立即去放羊之後,娘便悠然入室,端出一個鐵皮盒子,來到羊前揭開盒蓋,倒出幹石灰,為羊敷傷口。幹石灰是農家用來消炎止血的良藥,它刺鼻的氣味喚起我們很多回憶。“黃頭”的頭被第三生產隊那匹尖嘴黑叫驢啃破之後,用半公斤幹石灰止住了血,石灰和血凝成堅硬的痂,像鋼盔一樣箍在他的頭上足足一年。娘為羊敷傷口的過程中並不忘記用歌喉罵人,姐姐卻開啟門揚長而去,她從此再沒有回來。
你終於把兩隻羊趕到大街上,羊不能跳牆,所以你必須趕著羊跑大街。多少年過去了,老呂家的兒子放學後鞭打著兩隻綿羊沿著大街向東飛跑的情景,村裡的人們還記憶猶新。那是幸福的年代的愛情的季節,懶洋洋的社員跟隨隊長到田野裡去幹活,好像一個犯人頭目領著一群勞改犯。奇怪的距我們村莊八里遠的勞改農場裡的勞改犯去上工時,倒很像我們觀念中的人民公社社員。駱駝的故鄉在沙漠裡,但是它竟被賣到我們這雨水充沛、氣候溫暖、美麗的河流有三條曲彎交叉著、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