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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一陣,然後,猛揮起鋼硬的巴掌,扇了父親的鼻子。“混蛋!”父親鼻子一陣痠麻,剛想嗚呼叫喊,就感到四股熱乎乎的液體在臉上流,兩道淚水,兩道鼻血。他無法擦拭臉膛,心裡憋悶,便呸呸地啐關嘴裡的鹹滋味,罵道:“你媽的連長!共產黨還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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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長又揮掌在父親的鼻樑上加了一下工,回罵道:“共產黨不打好人!”

父親知道鬥嘴不是好法子,除了落得皮肉受苦外,什麼好處也撈不到,於是便閉了嘴巴,低下了頭。

連長勸指導員回營地休息一會兒,並命令兩位青年夫子嚴格看守父親。劉、田二位各肩著一杆解放軍正規部隊淘汰下來的老漢陽步槍,諾諾地答覆著連長的命令。連長和指導員一高一低向宿營地走去,指導員咳得很厲害,他是正規軍的一等功臣,因病轉到地方。劉與田披著破棉襖,黑色牛皮腰帶上插著一顆木柄手榴彈。太陽在東邊燒起一團火,照得荒涼頹敗的村莊裡的斷壁殘垣、朽木枯株和幹萎的蒿草,草莖上結著白霜。劉、田二位眉上有霜,他們的黑臉膛遭到太陽光照,黑紅黑紅,猶如怪異的葵花。一股|乳白色的熱氣從他們的嘴巴里噴出來,已經是農曆的九月底,秋天結束了,父親心裡一片淒涼。劉長水打了一個哈欠,身體有些晃盪。他對父親說:“餘豆官司,都說你是個生死不懼的好漢,跑什麼?民夫連死人的機會不多呀!”

父親白了他一眼,沒說話,他的心裡很不愉快,被人曲解為怕死鬼,是莫大的恥辱,但他沒有辯解。

田生谷說:“你這小子,害得我們一夜沒得安生。你跑什麼?不知道隊伍等著吃糧?待會兒怕要槍斃你了,有什麼要往家裡捎的話,跟我們說說吧,孬好是鄉親。”

父親說:“你給我把臉上的血擦擦,別讓我這樣鼻眼不清地挨槍崩。”

田生谷跟劉長水交換了眼神,疑慮重重地說:“餘豆官,你不會趁著我給你擦鼻血時機咬掉我的手指頭吧?”

父親忍不住笑起來,他自然不知道臉上的笑容怪模怪樣,令兩個年輕夫子膽寒。他們互相推託著,誰也不敢冒風險。父親憤怒地說:“別他孃的推託了,不用你們擦了!”

田生谷怔怔,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說:“豆官,不是我不給你擦,是你太厲害,村裡人都說你在日本用牙咬死了一頭狗熊,看看你,一口那麼結實的鋼牙。”

父親說:“別囉囉唆唆了,我不用你擦了。”

田生谷從破棉襖的洞眼掏出了一團骯髒的棉花,小心翼翼地靠近父親,馬馬虎虎地揩了他臉上的血,又掏出一小團棉花,撕成二份,搓成兩個小球,堵住了他兩個流血的鼻孔。

這一堵使父親本來就發脹的鼻腔更脹得厲害,他嘟嘟噥噥地說:“你想憋死我嗎?快把棉花拿掉!”

父親在民夫連裡(2)

田生谷說:“老餘,我好心被你當成驢肝肺,堵著怕你流血哩。”

父親說:“我血多,流不光,你快點弄掉吧,憋得我腦袋瓜子都發暈了。”

田生谷把棉花球兒從父親的鼻孔裡掏出來,厭惡地扔在地上。地上已經十分明亮,一粒黃銅彈殼兒閃爍著柔和的光輝。劉長水打了一個噴嚏,然後用明晃晃的襖袖子擦了擦嘴巴,說:“老餘,你還記得與你一起在大窪裡打狗的德治嗎?他是我小叔叔。”

父親打起精神,觀察著劉長水瘦巴巴的臉,努力從沉淪的記憶裡尋找著少年時英雄夥伴的面孔,他的腦子裡浮現出那個初冬陰霾的天空,天空下翻滾的潮溼煙雲,煙雲籠罩著的高粱地,墨水河低沉的嗚咽,尖利的東風,瘋狗的咆哮與喘息,手榴彈的清脆爆炸聲,一一在他的耳畔轟鳴。腐臭屍首的味道、烏鴉糞便的味道、硝煙火藥的味道、“二百二”藥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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