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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功他們在海南創辦雜誌的同時,這個漢子重新振作,禁菸戒酒,辭掉官職到島上來籌辦農場,決心開闢新的生活疆土,整日騎著單車揮汗如雨地奔走於熱帶陽光下。然而,就在事業剛剛起步的時候,人卻重重地倒下了。在他住院治療期間,韓少功曾到長沙去探望。經過開顱手術和放射治療的他已經面目全非,時常注視著天空喃喃自語,問一句:“然後呢?……然後呢?”相惜多年的朋友最後見面,縱有千言萬語也不能說出聲音,只能默默對視和久久地撫握。莫將自己抄寫的蘇東坡詩句“夜雨對床應有時”送給了韓少功,表達了一種深深的期待和遺憾。面對這位曾經力拔山兮氣蓋世的好漢的夭折,韓痛惜良深,寫下了動情的懷念文章《然後》。文中有這樣的感慨:“豈止是為官,就是發財、出洋、歸隱、戀愛、墮落、行善,等等,這些活計幹久了,要幹得有滋有味都頗不容易。倘若不把過程看得比目的更重要,倘若沒有在過程中感受到辛勞的愉悅,那麼慾望滿足了便會乏味,目標達到了便會茫然,任何成功者都難免在通向未來一片空白的‘然後’二字前駭然心驚。”(《然後》,山東文藝出版社2001年版)

公社瓦解,雖屬意料之事,但它來得太快了,而且不是由於內部矛盾的激化造成的,更不是由於經濟上的虧損導致的,這使人有意猶未盡之感。雜誌最終被停刊的訊息從北京傳到長沙的那個夜晚,雜誌社的部分同人聚集在一處喝茶。蔣子丹女士記得當時的情景,大家唉聲嘆氣之餘惶然不知如何是好,韓少功卻顯得相當淡定,他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人家不讓做,咱們就乾點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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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想自敘(1)

乾點別的什麼呢?

從政為官,不失為人生一條大道,而且這條道路很早就為他敞開了。他二十九歲就是省青聯副主席、省政協常委,在省工會和省作協曾被當做“第三梯隊”的人選考察。但依自己的經驗,在不能得到革新的體制下,最好的官往往不過是把一個單位做成一個“維持會”,一個清官不用說是做實事就是要當下去也不容易。另外,他是一個性格獨立,喜歡清淨和獨行的人,深知官場上覆雜而等級分明的人際關係,並不利於這種個性的舒展。他曾給“科長”一詞寫下釋義:“比副科長有更多機會和更多義務,對不好笑的話哈哈大笑。”

這段時間,他經常獨自一人到海邊漫步,面對荒涼的海岸和無邊無際的天空,面對沉沒的太陽和不斷漲起的潮水,靜靜地閱讀一度被忽略了的自然之書,傾聽來自自己內心的聲音,重新梳理有些蒼茫的思緒。散文《海念》記述了他這一時期的心理過程——

大海老是及時地來看你。

大海能使人變得簡單。在這裡,所有的墮落之舉一無所用。只要你把大海靜靜看上幾分鐘,一切功名也立刻無謂和多餘。海的藍色漠視你的楚楚衣冠,漠視你的名片和深奧格言。永遠的沙岸讓你脫去身外之物,把你還原成一個或胖或瘦或笨或巧的肢體,還原成來自父母的赤子,一個原始的人。

還有藍色的大心。

當人從大海的深邃遼闊和湛藍找回自己原始的大心,生活中發生的種種事情都像是海面上小小的浪花,所有的計度也就被風颳走,變得無謂了。回想起《海南紀實》末期出現的那些刺痛人心的事情,他也有了幾分釋然、豁達和豪邁,“你為他們出戰,就得犧牲,包括理解和成全他們一次次的苟且以及被收買的希望”。在無人的海邊,他詢問自己:

你是不是生氣了?

現在想來有點不好意思。你真生氣了,當了幾天氣急敗壞可憐巴巴的乞丐,居然忘記了理想的聖戰從來沒有貴賓席,沒有回報——回報只會使一切淪為交易,心貶值為大糞。決心總是指向寒冬,就像駛向大海的一代代男人,遠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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