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鹿夢魚(八)
葉亭宴從庭前的長廊處穿過時,見日光強烈,直照得小園朦朧晃眼,忙斂了目光,自顧從陰影中行走。
堂下宋瀾正在和彥娘子說話,聲音放得很低、很溫柔,他鮮少聽見小皇帝用這樣的口氣說話:“母親今日進得可香嗎?”
那女子的聲音模糊不清,一句也聽不見,葉亭宴有些遲疑,不知宋瀾這樣謹慎的人為何在這個時候召他過來說話,於是腳步一頓,立在了門前。
他站在這個位置,往殿中一看,卻突然瞧見陰暗交界、半明半暗的屋簷之下安了一尊木質菩薩像,那菩薩被置於鏤刻精美的神龕當中,高高地懸在殿上。
乾方後殿也是先帝的書房,他出入許多次,從不曾見過這尊菩薩像,想必這是宋瀾差人安在那裡的。
他收回目光,心中想著,落薇有意無意地提過幾次,說宋瀾如今信佛,玩笑一般說了多次她內室不敬,進門拜也只拜擱在正中的佛像,如今看來,倒確實虔誠。
彥娘子扶門出來,遠遠地朝他行了個禮,他瞥了對方一眼,卻十分驚訝地發現,太后送來的這位彥娘子,瞧著竟已有三十多歲,服色也不似后妃,仍如內廷女官一般。
葉亭宴尚來不及多想,便匆匆進了門。
書房中沒有焚香,一種舊書和油墨混雜在一起的氣味,他走近了些,見宋瀾正撿了一片不知是什麼植物生的碩大葉子,喂面前草窩中一隻白色兔子。
“亭宴,你來了,”聽見他進門,小皇帝並未抬頭,仍舊專心致志地盯著面前的兔子,“坐罷。”
葉亭宴也不客氣,撿了手邊的椅子坐下,目光也落在那隻兔子上,手指緊了一緊,口氣卻雲淡風輕:“陛下好興致。”
“這是朕的皇兄留下來的兔子,”宋瀾歪著頭,緩緩地說,“他從前很喜歡這些小玩意兒,在御苑中養了好多,後來他去了,這些兔子卻還在,朕親自養著,它們卻一隻只地死掉了,養到如今,只剩了這一隻。”
說起來十分奇怪,宋瀾害他、害宋淇,株連對刺棠案結果提出不滿的一千餘人,殺人不眨眼。但與此同時,他還將菩薩塑像擺在書房當中日夜禮拜,事母至孝,甚至關懷他去後無人餵養的兔子。
一面魔羅,一面悲憫,不知世人看見的是哪一面?
葉亭宴坐在堂前,饒有興趣地觀察著宋瀾面上的神情。
那年之前,他總以為自己已經足夠了解這個弟弟,一朝案發,才覺驚心。
後來他改頭換面,重新在幽州見到他,博取他的信賴,成為他的交心之臣,卻沒有讓他看出半分破綻——他確實是瞭解他的,只是從前瞭解得不夠多罷了,如今連他的陰暗之處都一一窺過,這才有了十足把握。
兔子終於將宋瀾手中的一整片葉子全部吃光,懨懨地趴在窩中,葉亭宴走上前來,伸手摸了摸那毛絨絨的兔子。
不知為何,兔子突地十分激動,從草窩中蹦起來,抖了抖耳朵。
宋瀾
有些詫異,旋即笑道:“它好似很喜歡你。”
葉亭宴垂著眼睛,隨他笑道:“臣自幼養過的玩意兒多,想來是有些緣分的。”
“難得它這樣精神,”宋瀾揚聲喚道,“劉禧,抱去給皇后瞧瞧罷。”
劉禧著人將兔子連窩抱走,葉亭宴站在一側瞧著他們的動作,等到人走了,將殿門掩好,才轉過身來,微微屈膝:“臣來給陛下回話。”
宋瀾道:“說罷。”
葉亭宴答了個“是”:“臣與朱雀眾人日夜訊問,終於確信,當年將邱氏女從內獄中救出、送進宮來的,是寧樂長公主。”
宋瀾挑了挑眉,詫異道:“寧樂?”
“是,從那年老宮人口中問出‘公主’二字來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