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然流淚了,晶瑩的淚滴簌簌落下,悽美得讓人心動。
於是我走上前去,將她擁入懷中。她沒有抗拒,仍是兀自的流淚不停。
“無論什麼我都答應你。”我在喉中低聲說。
人倫情理的浩劫是如此微妙,誰又知道哪些是天災,哪些又是人禍。
永遠無法征服
妲己
儘管如此,我還是錯了,錯得徹底,一塌糊塗。
事情和我最初的預想完全一樣——對於姜皇后這個女人,我儘可以去消滅,卻永遠無法征服。
第二天,天高雲淡。我陪紂王在園中賞花。
遠遠的,我看見費仲匆匆向我們奔來,神色慌張。我心裡明白,昨天商定好的計劃多半又出了變故。
費仲身後的少年奉御官手中端著一個黑色托盤,盤上蓋著幔布。端盤的男孩雙手不停顫抖,目光中流露著難以掩飾的恐懼。
我抬頭看費仲,他卻對我輕輕的搖了搖頭,神色無奈。
“這是什麼?”他問費仲。
費仲不語,伸手將盤上的幔布掀開。
漆黑的盤中,竟然躺著一顆血淋淋的眼睛。
我的心猛的一顫,雙眼一黑,幾近昏死過去。
他也慌忙伸手掩住了眼睛,驚惶失措,指著盤中慘不忍睹的眼球,厲聲問費仲:“這是什麼?”
費仲垂首,低聲說:“今早我質詢皇后時,她突然間勃然大怒,竟自剜一目,擲在地上,而後嚼舌自盡……”
聽到費仲的稟告,他如同被雷電擊中一般,猛的癱坐在椅上。
這個訊息對我而言也如同晴天霹靂一般。我的頭腦中剎那一片空白。
她還是死了。她用這種殘忍的方式孤傲的拒絕了我的施捨。她寧願死得血肉模糊,也不肯放棄與生俱來的尊貴,向我屈服。
沉默了良久,他竟痛哭流涕。伏在桌上不停的抽泣,悲痛欲絕。他如此驚天動地的為一個人而哀傷,我以前從未見過,以後也再未得見。
他的悲傷讓我嫉妒,也讓我感動。那一刻我明白,或許他根本就是始終愛著他的妻子的。我的存在不過是代替姜皇后完成了一部分她不願,或不屑去完成的願望吧。
她死了,如我所願。我卻是這場遊戲中的敗者,徹頭徹尾。
姜皇后
我的靈魂離開身體的那一剎那,我竟可以清晰的感觸得到。那種輕飄飄的悠然妙不可言,人世間的一切浮華在我的視線中模糊,淡漠,直到消失不見。彷彿從這一刻起我才真正的活著,過往的一生,卻一直都在死亡。
紂王
我生平第一次走進宮中的監牢。那裡比我想象得還要陰暗、潮溼。終日不見太陽的空間顯得憋悶而擁擠,儘管裡面並沒有很多人。昏昏欲睡的獄卒篩糠一般的跪在地上,頭也不抬,使整個地方顯得更加令人厭惡。
生鏽的鐵窗另一端,靜靜的躺著她美麗的屍體。她無瑕的面孔因剜目、嚼舌的痛楚而血肉模糊,我已經無法分辨出她高貴的容貌。可她的身體卻依然挺拔、高傲,如同她生時一樣。
這便是我的妻子。她安靜的平躺在我面前,終於不再說一句話。無論我再多麼昏庸,多麼不堪,她也決計不會再說什麼。她已經用世上最慘烈的方式將她生命中的一切傾訴給我,只是我從來不曾仔細傾聽過罷了。
我想起不久之前我曾問過她是否愛我,她沒有回答。我當時失望至極,甚至有些難過。現在想起來,自己真是愚不可及。
她怎會不愛我?
只不過她的愛過於深沉,博大,無法用語言來表達罷了。
“你知道麼,即使她真要殺我,我也絕不可能殺她的。”我對身旁的妲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