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族人, “那他們又是什麼?先生為了個人的所謂忠義,就要牽扯全族陪葬,於心何忍?”
方孝孺閉了閉眼睛,不去看那些因為自己的固執即將送了性命的親人,再睜眼時又是一片大義凜然的決絕:“老夫全族死即死爾,斷不會向竊國之賊臣服!”
“竊國之賊?”朱高熾聽到這四個字,隱忍的怒火騰的一下衝向腦門兒,“枉先生讀了這麼多年的書,竟然也會犯這用詞不當的錯誤。高熾倒想問先生一句,何為竊國?國是誰的?唐太宗李世民跟隨其父起兵平亂,建立盛唐;宋太祖趙匡胤從軍起義,建立大宋;咱太祖皇帝紅巾起義,南征北戰,推翻元朝暴政,建立大明。他們算不算竊國?如果改朝換代都不算竊國,我父皇只想進京誅滅奸臣,輔佐天子,何來竊國之說?”
“太子殿下休要強詞奪理,唐宗宋祖,太祖皇帝以天下大任為首,救百姓於水火,豈是朱棣這亂臣賊子能比擬?”
“說得好。”朱高熾忍不住都要鼓掌了,“原來先生也知道什麼叫做‘以天下大任為首’,由此足以說明‘國’不是皇帝一個人的,它是屬於天下百姓的。那先生又怎麼能說我父皇做了皇帝就是竊了建文帝的國呢?更何況……”
朱高熾故意停頓了一下,看了看方孝孺的表情,才又開口:“就算如先生所說,這國是建文帝的,那也是他自己先放棄的。我父皇早就有言在先,渡江進入皇城,一為誅殺奸臣,二為祭拜太祖,三為效仿周公輔佐成王。可他選擇的不是與百官將士共同進退,他選擇的是一個人逃回寢宮點火自焚。他的自私,懦弱,猜忌讓他不敢直面困境,讓他選擇放棄了自己的臣民,自己的百姓,自己的責任。國不可一日無君,父皇沒有找到建文帝的兒子,而建文帝的弟弟是什麼樣的資質,我相信先生比我更清楚。在這國將不國的境地下,百官一再請求父皇登基,他才勉為其難登極帝位,接手了建文帝留下的一堆爛攤子。可你們這幫口口聲聲忠君為國的文武大臣,為了一個無能的已經死去的皇帝,處處與他為難。他一再忍讓,你們卻得理不饒人,變本加厲。這又豈是文人所為?”
方孝孺因為朱高熾竹筒倒豆子的說話速度以及論證有據的言辭而找不出語言來反駁,憋得滿臉通紅 。可朱高熾卻是越說越激動,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
“因為你的一意孤行,你的固執迂腐,會害死數千名姓方的、不姓方的,和方家有無血緣關係的,甚至連面都沒跟你見過的人。你為了成全自己的忠義氣節,替建文帝殉葬了,順便無情地拉上了這些無辜的親戚朋友門生,你‘光輝萬丈’的聲名生長在方家親人如河的血流中萬古長青了。可你以為後世會頌揚你嗎?你以為你的族人會感激你嗎?你憑什麼決定他們的生死,你憑什麼以為他們被砍頭的時候會覺得自己偉大?他們甚至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就要悲慘的人頭落地。他們有的,甚至才剛出生!”
隨著朱高熾最後一個字的落下,刑場之上本已經停止啼哭的嬰兒,彷彿響應他一般,再次放生啼哭。洪亮悲愴的聲音響徹霄漢。
方孝孺再也沒有出聲反駁,他只是再次閉上眼,將刑場之上的親人和耳邊嬰孩的啼哭通通摒棄在心門之外。任憑雷霆萬鈞,自是巍然不動。
但他緊握的雙拳及微微顫抖的身體,早已出賣了他臉上佯裝的平靜。
奉天殿中,所有的文武百官已經站了一天,但此時此刻,卻是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朱棣斜靠於龍椅之上,正在打瞌睡。
沒有人敢發出除喘氣兒之外多餘的聲音,因為半個時辰已經過了。朱高熾沒回來報告好訊息,他們都知道,定然是沒能勸得動。如果這個時候把朱棣吵醒,那結果可想而知。只盼著能拖一點時間是一點時間,希望朱高熾能再在朱棣醒來之前把方孝孺搞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