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憎恨的心思真要不得,要不得——聲音越來越輕柔,恍惚這種美、這芬芳、色彩,以及皮姆小姐對她的喜愛和信任匯合成一股波浪,她任憑浪潮把自己浸沒,以征服她那仇恨之心,驅走那怪物,把它完全驅除;這種想法使她感到超凡脫俗,正在這時——砰,街上傳來一下槍聲似的響聲!
“天哪,那些汽車真糟糕。”皮姆小姐走到窗前張望,又走回來,手裡捧滿香豌豆,臉上浮現出歉疚的微笑,彷彿那些汽車和爆破的車胎都是她的過錯。
一輛汽車停在正對馬爾伯裡花店的人行道上,就是它發出那巨大的爆炸聲,把達洛衛夫人嚇了一大跳,又使皮姆小姐走到窗前併為之抱歉。過往的行人自然也止步諦視,剛巧看到裝飾著淡灰色陳設的車內露出一位頭號要人的臉,隨即有一個男子的手把遮簾拉下,只留下一方淡灰色。
然而頃刻之間,謠言便從邦德街中央無聲無形地向兩邊傳開,一邊傳到牛津街,另一邊傳到阿特金斯街上的香水店裡,宛如一片雲霧,迅速遮住青山,彷彿給它罩上一層面紗;謠言確實像突如其來的莊重和寧靜的雲霧,降落到人們臉上。瞬息之前,這些人的面部表情還各自不同,可是此刻,神秘的羽翼已從他們身旁擦過,他們聆聽了權威的聲音,宗教的聖靈已經顯身,她的眼睛緊緊地蒙著綁帶,嘴巴張大著。但是,沒有人知道究竟看到的是誰的面孔。是威爾士王子?是王后?還是首相?是哪個人的面孔呢?誰也說不上。
埃德加·丁·沃基斯的手臂上套著他慣用的一卷鉛管,用別人聽得見的聲音,以幽默的口吻說:“休(首)相大人的機(汽)車嘛(10)。”
賽普蒂默斯·沃倫·史密斯聽到了他的話,同時發現自己被擋住了。
賽普蒂默斯·沃倫·史密斯大約三十上下,長著個鷹鉤鼻子,臉色蒼白,穿著舊大衣和棕色鞋子;淡褐色的眼睛裡閃現畏懼的神色,連陌生人見了這種眼光也會感到畏懼呢。世界已經高舉鞭子,它將抽向何方?
一切都陷於停頓。汽車引擎的嗒嗒聲猶如脈搏,在人的周身不規則地跳動。太陽變得分外炎熱,因為那輛汽車就停在馬爾伯裡花店的窗外。敞頂公共汽車上層的老太太們都撐起了黑色遮陽傘;時而這邊一把綠傘,時而那邊一把紅傘,繃地一聲輕輕撐開。達洛衛夫人臂彎裡捧滿香豌豆走到窗前,皺起粉紅色小臉向外張望,想知道出了什麼事。人人都注視那輛汽車,賽普蒂默斯也在看。騎腳踏車的男孩都跳下車。交通車輛越積越多。而那輛汽車卻放下遮簾停在街頭。賽普蒂默斯思忖:那帷簾上的花紋很怪,好像一棵樹。他眼前的一切事物都逐漸向一箇中心凝聚,這景象使他恐怖萬分,彷彿有什麼可怕的事情就要發生,立刻就會燃燒,噴出火焰。天地在搖晃,顫抖,眼看就要化成一團烈火。是我擋住了路,他想。難道人們不是在瞅他,對他指指點點嗎?難道他不是別有用心地佔住了人行道,彷彿在地上生了根嗎?可是,他的用心何在呢?
“咱們往前走吧,賽普蒂默斯,”他的妻子說。她是個義大利女人,個子不高,淡黃色的尖臉蛋上長著一對大眼睛。
然而,盧克麗西婭自己也禁不住注視那輛汽車和帷簾上的樹紋圖案。是王后坐在車內嗎?——王后上街買東西嗎?
司機一直在忙著開啟、關上、轉動著什麼部件,這會兒他坐上了駕駛座。
“走吧,”盧克麗西婭說。
可是她的丈夫(他們已結婚四五年了)卻吃了一驚,渾身一震,氣忿地說:“好吧!”彷彿她打斷了他的思路。
人們必定會注意到,必定會看到他倆。人們,她望著那群盯著汽車的人們,思量著;她對那些英國人和他們的孩子、馬匹、衣服頗有些羨慕;但眼下他們卻成了瞧熱鬧的“閒人”,因為賽普蒂默斯曾經說:“我要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