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的答案。許多掛著善行標籤的行為,是那麼令人詛咒,許多別人看來高尚的事情,卻那麼讓他噁心。還在8歲的時候,他就得面對這些讓他傷透腦筋的難題:小氣的大方,自私的慷慨,高尚的卑鄙。他無法探究,也就不能解釋人性中那種根深蒂固的譁眾取寵的本能。他一覺得自己也一定是這麼醜陋的,心裡就十分痛苦。
他是無論如何都要誠實的。每當要用心用腦做什麼判斷時,這種誠實的特性就處於主宰的位置。因此,要是去參加某個他沒有什麼感情可言的遠房親戚或是父母朋友的葬禮時,他如果聽著牧師莊重的禱文或是唱詩班哀輓的歌聲,感覺到臉上掛出了做作的悲哀的表情,就會有一種深深的自責油然而生。於是他故意轉過身去,翹起二郎腿,眼睛毫無所謂地望著天花板,或者帶著微笑朝窗戶外看。直到他發現這樣做引起了別人的注意,周圍投來不滿的目光時,才回過身來。只有這時他才感到一種抑鬱的滿足,似乎雖然喪失了尊嚴,卻真實地記載了自己的生命。
但是盧克卻盡情展示了小老百姓們的那些所有怪本領。每一樣他都做得十分賣力。不管是友情、悲傷、同情、祝福,或者是謙虛,沒有他玩不熟的,就連那些最麻木的人都另眼看他。
他全力以赴地關心外面的事,百般熱情地、全心全意地投入進去。他腦子裡根本沒有思想鬥爭的必要,從不需要權衡、調整自己在各種事情上投入的心力。 。。
《天使望故鄉》 第十節(4)
他精力太充沛,渴望為眾人奉獻,渴望將自己的生命融進大川裡去。
這一家裡,隨便誰有什麼不一般的特點,就足以得到一個好名聲。本就被直呼成“安靜的人”,盧克是“慷慨無私者”,尤金叫“學者”,這些綽號都沒有白起。那位“慷慨者”一輩子就沒有連著一小時看一頁書、做過幾道題。看著小弟弟沉在思考中,他就坐立不安,兩腳倒換著位置,不耐煩地直嘀咕。可是話又卡在嗓子裡,不敢大聲說。
“行啦,這不是做白日夢的時候,”他語帶譏諷,“最早到的鳥先有吃的,我們該上街去了。”
儘管他說的什麼白日夢只是隨口一句話,尤金卻覺得自己小心保護的秘密世界被揭開了遭人取笑,很是惶恐,不知所措。而這個哥哥,雖然上學一塌糊塗,卻認定這種內心世界的歷程,這種小心看護內心秘密的習慣不過是偷懶的一種表現(因為在他看來,只有出大力流大汗,賣嘴皮才是真功夫),他甚至認定這是不顧家的自私行為。他決意要由自己一人獨享“好人”的美名。
天長日久,尤金模模糊糊地,極不情願地知道,別的像他這麼大的孩子早就不僅自立,而且要麼是當上了電氣工程師,要麼是銀行總裁,再不然是國會議員,都已經用自己的工資奉養老人過上舒坦日子了。甘特也不是沒用重話激過他,常弄得孩子滿臉羞愧,渾身不自在。甘特常在飯桌上一邊往他碗裡堆大塊的魚肉,一邊不無傷感地說著:
“你這個孩子啊,世上有幾個孩子能像你這樣要什麼有什麼啊,哪天等你老爸一命嗚呼,撒手去了,你該怎麼辦喲。”接著他就描述起這副悽慘的圖景:他躺在冷冰冰、溼乎乎的地底下,所有的人都把他忘得一乾二淨。他悲切切的語氣裡透露出這一天似乎不遠了。
“到那天你就該想起老爸來了。噢,老天,人不到把井喝乾了哪會想到水的寶貴。”他說出這麼一句成語,頗為得意地看著這話在兒子身上產生效果:只見他喉頭上下蠕動,眼睛直眨,臉上是一片難過不安的表情。
“我說你啊,甘特先生,”伊麗莎心裡挺高興,嘴裡卻埋怨道,“跟孩子說這些多不好。”
再不然,甘特就跟小兒子重又扯起“小吉米”的悲慘故事。小吉米是住在河那邊的一個窮孩子,他沒有父母,還瘸了一條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