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的微笑。
嚴冬將盡的灰濛濛的一天,他漫遊萬里,回到了這個大山環抱的、光禿禿的監獄。
在和妻子伊麗莎相守的8000多個日日夜夜裡,他有多少回從凌晨1點到5點睜大兩眼,心裡頭明明白白地憧憬著外面的世界?滿打滿算,不超過19個夜晚。一次是大女兒萊斯麗出生的那晚;一次是26個月後這個女兒得小兒霍亂死去的那晚;一次是1902年5月,伊麗莎的父親托馬斯·潘蘭上校去世;一次是盧克出生;一次是在向西的火車上,去聖路易看葛羅夫;一次是(1893年)在遊樂園,那次是一個忠心耿耿的黑傭人塔丟斯·埃文思老爹去世;一次是1897年3月,和伊麗莎在一起,在艾塞克斯上校的屍體旁守靈;1897年的7月底,伊麗莎得了傷寒,瘦得皮包骨頭,臉色慘白,都以為她活不過去了,他一連三夜守在旁邊;還有一次,1903年4月初,盧克得傷寒差點送命;一次是因為格里利·潘蘭的死,這位內弟得了肺結核,死時才26歲,他性情友善,會拉小提琴,最善於說潘蘭家人的那種雙關語,還會在小額支票上做手腳,為此他蹲過6個星期的牢;還有5個夜晚,那是1905年1月11日到14日,自己害風溼病右半身不能動,躺在床上受苦受罪,詛咒自己、詛咒上帝;一次是在1896年2月,守著鄧肯家11歲的女兒珊迪的屍首;一次是1895年9月,被關在市裡的牢房裡,後悔、羞慚、極度痛苦;1896年6月,北卡羅萊納州的彼得蒙市,在基利療養院的一間屋子裡;最後一次,就是1906年的3月17日,在田納西州的諾克斯維爾到阿特蒙之間,他結束了七星期加州之旅的時候。
家鄉,在遠遊歸來的甘特眼中,是什麼樣子的呢?露著岩石的河上,鋪灑著灰茫茫的晨光,火車頭向晨空裡噴出煙霧,如同人的呼吸一樣。群山聳立,卻比他想象的要近許多。群山之中,小城阿特蒙顯得荒涼、灰暗。他小心地在玩具城下車,發現一切都那麼矮小,近在身邊,就像是進到了《格利佛遊記》裡的小人國一樣。他覺得自己頂天立地般高大,十分小心地、沉重地擠坐進熱烘烘的街車裡,痛苦地瞧著皮斯加旅館骯髒的廣告牌。他的眼裡,迪坡街上排著磚砌的,還有木板搭的各式簡易貨棧,鐵路工人住的“佛羅倫斯旅館”的鐵皮牆已經鏽跡斑斑,裡面嘰嘰喳喳地送出娼妓打情罵俏的聲音。
太小了,太小了,太小了,他暗自思量道。我簡直不能相信,連這裡的山也這麼小。而我已經快60歲了,時光就這麼白白地逝去了。
他面色蠟黃,兩肋瘦削,像一隻夾著尾巴的狗,膽怯地坐在車裡。他沒精打采地垂著頭,兩眼看著座下的藤椅。這時街車甩了一個彎進到編組站停了下來,脖子上掛滿灰塵的司機手提著扳手,推開駕駛門走了過來。他把門帶上,坐下來打了個哈欠。
《天使望故鄉》 第七節(2)
“這一向在哪兒啊,甘特先生?”
“加利福尼亞。”甘特說。
“我說怎麼沒看見你呢?”司機回問道。
空氣中混著電器和鋼鐵燒熱的氣味。
死了才兩個月,死了才兩個月!噢,上帝啊,就是這麼回事啦。上帝保佑。這鬼天氣,這個可怕的、討厭的混賬天氣。死吧,死吧!太遲了嗎?一片生機的大地,鮮花盛開的大地。綠色的大海有多麼清澈,萬千的魚兒在那裡遊弋。桑塔·卡塔林娜。東部的人都是往西部跑,我怎麼卻跑到這兒來了?走啊,走啊,就這麼順著路一個勁兒走,我知道是去哪兒嗎?巴爾的摩,西尼,——上帝啊,這是為什麼?小船的底部是玻璃的,這樣可以看到船的下面,她掀起裙子走下來了,現在在哪兒?這小美人兒。
“吉姆·鮑威爾好像是你不在家的時候死了。”司機說了句。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