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古舊的樣子。沉舊的白牆灰瓦的徽派建築,馬頭牆,一戶一戶散散的落著,曲曲的石板路連線著,指引著,石門石階,門口零亂的什件,——兩根隨隨便便交叉的竹杆支撐的衣架,從袖管套進去的晾曬的衣物。門口的空坪,種著各色的菜蔬,蠶豆花、開著鮮紅花朵的鳳仙花、
梔子花。野蒿草,狗尾巴草,開著各色小花的野菊。一戶人家,老兩口坐在門口吃晚飯,四隻雞,三隻鴨圍著他們。門大敞著,一副門對斑駁迷離:油滴一點香,勺炒五味鮮
有狗跑來跑去,雞唧唧足足的散步,豬搖著尾巴,一副老油條的樣子。有一隻大胖子母豬,散散的走著,不急不忙,哼嘰嘰,像村裡的老幹部。有一隻頑皮的小狗,少年不知愁滋味,跟在後面不斷地咬它爹的尾巴,老爺子不管不問,倏忽一下,可能是惹急了,也許是咬疼了,那老傢伙忽然扭過身來,一下子與小傢伙對視起來,小傢伙也不示弱,也擺了個pose,老傢伙終於繃不住,笑了起來,又自管哼哼嘰地,揹著手散散地走著。
我們住在一個姓李的人家。大人叫什麼,我們並不知道,倒是有個十四五的小妞,像一截一截生長著的芝麻,開著白色的喇叭一樣的花,婷婷嫋嫋,她的名字叫做李苗。和莊稼一樣樸實。她穿著碎花的裙子,塑膠的涼鞋,好奇地打量著我們,並不多言,一副安閒若定的樣子。
溪水是我們心驚肉跳的。那沿岸的樹、巖,倒映在水裡,不知是水的碧,還是樹和巖的碧。水中的各色,遊動的魚,彷彿浮在空氣中。我們匯入那一群嬉戲的孩子中。那碧的水,潤潤的,圓融的,沖刷著我們,耳邊滿是溪的聲響,白的雲朵,碧的樹,草,山,印在眼裡。這怎能是我們的山水,這應是王麓臺的山水,八大的山水,和沈周,沈石田那野狗乾的山水。
暮色四圍了過來,不知不覺地。山溪邊的這一個小小的村寨沉寂了。一切的都歸於夜晚。雞,貓,鴨子,清溪裡的小魚們;那遠山的樹,村寨邊的芝麻,地裡的苞谷,園裡的茶,一切的一切,寂靜,守衡,連溪灘邊的各色卵石,都不再言語,靜默著。星星集合著,該它們出場了,一顆,一顆,跳著出來,不一會兒,佈滿了半個天空。月亮像個大家閨秀,從容地,款款地,羞羞地走了出來,斜掛於天穹。該是下弦月吧。冰潔,疏朗,沉靜。她默默地把清輝灑下來,溪灘上像披上一層輕紗。
我們倦懶地睡在了那溪灘邊亂疊的卵石上。那些有溫度的灘石。真是靜啊。溪水彷彿知道大地已經睡了,便比白天輕柔了許多,咕咕地流著。那遠處山上的翠竹,搖動著柔曼的身子,在為溪水唱著催眠的歌曲。我們手枕在頭下,眼睛裡卻全是繁星,那一跳一閃的北斗,七星,七星,有一顆星子真是頑皮,一會兒躲到了天幕的後面,一會兒又探出頭來,和我們捉起了迷藏。我們用眼睛和那些星星說話,用身體和大地說話,而那安靜的溪水,則帶著我們的靈魂遠行。
那月亮輕移著,彷彿拉動著巨大的薄紗。
雞們是山寨起得最早的。它們已用過早餐,那黑色的足上還帶著露水。那一個花一樣的母雞,腳掌上還拖著青草。狗們也是山寨裡起的最早的,它們已在那石板的村道上來來回回跑過幾圈。有三五還見面說了話。用鼻子互相抵一下,互致一下友好。那貓,那鴨子,那清溪裡的魚們,都起來了。那田裡的莊稼,苞谷,芝麻,茶;那清溪中的竹筏,溪上的索橋,連溪灘上的石頭都醒來了。村裡的老人們也起來了。
李苗也起來了。她像那一截一截生長的芝麻,經過一夜,似乎又長高了。這個山村的少女,她夢一樣的眼睛,清溪一般碧透的眼睛。她揉了揉,也醒了。
山寨都醒了。這個皖南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山寨,又開始了新的一天。
山寨新的一天開始了。一切的一切都忙碌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