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起來把輪椅滾到自家的蔬菜大棚跟前，看見爺爺正舉著塑膠管子給辣椒澆水，她叫了一聲“爺爺”。
爺爺聽見她來到了大棚門口，答應了一聲，卻沒有回頭。
畫好畫兒了嗎？爺爺說，你吃一個番茄吧，等會兒我給青椒澆好水再給你摘。
爺爺的褲褂上沾滿了花花搭搭的灰色的泥點子，後襟上還溼了一塊。看到爺爺身上被水浸溼的地方，趙起來想起去年夏天下大雨，雨後的趙油坊村周邊的樹林子裡，地面上忽然出現許多薄皮小洞，那是蟬蛹趁雷雨的召喚來到人間，度過為時十來天的生命週期。趙起來要求因為下雨而歇息在家的爺爺，帶她去村子外面的樹林子裡捉蟬蛹。
村子東邊有一條小河，河岸上栽滿了橫行豎列的柳樹，每個夏天的暴雨後，這裡的柳樹的樹幹上都爭先恐後爬滿了蟬蛹。爺爺揹著趙起來來到小河岸邊。河岸上早已來了不少捉蟬蛹的人。由於河岸上面捉蟬蛹的人多，爺爺把她放在河岸上一棵突出在地表的粗大的樹根上，自己則到河坡上的柳樹行子裡捉蟬蛹。沒想到河坡上破土而出的蟬蛹比岸上還多，看見爺爺不一會兒就捉了滿滿一玻璃瓶子。趙起來興奮地大叫，她的叫聲吸引了那些收穫不多的人，其中就有剛才扒她褲子的那個大爺。趙起來的爺爺手裡託著那個盛滿蟬蛹的大玻璃瓶子，那大爺趔著身子，下到半坡，笑眯眯地要求看一看老趙捉了多少蟬蛹。老趙朝大爺舉了一下玻璃瓶子，讓他看。大爺貌似很友好地將手搭在老趙的肩膀上，歪著頭裝作看瓶子裡的蟬蛹，屁股則抵住老趙的身子往河裡一碓，老趙失去了重心，摔河裡去了。老趙在剛下過雨的河裡掙扎了好一陣才浮出水面，幸虧他會水，不然早就沉底兒沒命了。
趙起來看見了事情發生的全過程。她撲在樹根上大叫起來。岸上捉蟬蛹的人都紛紛跑過來看究竟，大爺依然笑眯眯，讓眾人都散開，說沒什麼問題，他知道老趙的水性，這麼淺的小河根本淹不死他，他是與老趙開玩笑呢。
趙起來的爺爺一遊到河邊，大爺就用腳把他推回去，反覆幾次，趙起來的爺爺累得呼哧呼哧直喘氣。岸上有人實在看不下去，指出要是老趙真淹死了，就不是一句開玩笑能解決問題的了。
因為犯了眾怒，大爺不情願地離開了，老趙這才終於游到岸邊，趴在泥地上歇息了半天，才爬上岸來。
趙起來來到爺爺跟前，本來想把那個大爺剛才扒她褲子的事兒說給他聽，可是她想到那大爺把爺爺碓（dui）到河裡去的那件事兒，她怎麼也鼓不起勇氣說給爺爺聽，就是說給爺爺聽了，那個大爺恐怕也不會怕爺爺。
這時候，爺爺從大棚裡出來了，手裡拿著一個用水洗過的番茄遞給趙起來，趙起來接過去沒有吃。
起來你怎麼了？你怎麼哭了？爺爺問。
趙起來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說，沒有哭，可能是外面的風吹的。
傍晚回家，趙起來被爺爺推著，她一路上往四處看，自從張有志從通往蔬菜大棚的路上離開後，始終都沒有再出現。趙起來懷疑張有志還在村子裡待著沒有走，因為根據他的表現，好像他還有什麼話沒有說完，感覺張有志心事重重。但她不敢對爺爺說起這事兒。
晚上吃好了飯，爸爸和媽媽都回自己家睡覺去了。爺爺和奶奶也都很快發出了鼾聲，唯獨趙起來睜大了眼睛，看著漆黑的屋頂。
屋裡面只有一星星亮光，那是冰箱門上的一個小小的綠色指示燈所發出的。響聲呢，也只有從冰箱裡發出來的，持續均勻的機器發出的嗡嗡聲，平時趙起來覺得它音調和緩，還挺受聽，但是今天晚上卻甚感不堪入耳。
趙起來睡不著，一會兒睜大眼睛看看屋子裡的光影，一會兒支起耳朵聽聽屋外的動靜。但是整整一晚上，她都沒有聽到她想聽到的聲音，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