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星光黯淡下去,於是,舷窗開始變得深沉,透明度不再很高,像是一面鏡子。
鏡子裡反射出窗邊擺放著的一張簡易的小床。
小床上此刻正半躺著一位老人,床旁邊坐著站著幾個年齡不一的中青年和一個年輕的孩子。
除了老人和孩子,其他人的臉色都或凝重,或焦急。
老人的表情十分平靜,那已經接近乾涸的眼神裡似乎還噙著一絲笑意,緩緩說道:“大家不必這副樣子,‘蒲公英計劃’已經啟動,‘星火計劃’更是已經接近完成,我們所能夠做到的,都已經做到。多年以後,如果我們的子孫後代還有幸得知我們今天所做的一切,一定不會怪我們的......”
坐在椅子上,最靠近他的中年男人湊上去說道:“可是,鄧院士,您為什麼要拒絕冬眠呢?您的家人都已經被我們安頓好了,我們的低溫冬眠技術已經非常成熟,更多的生物科技在太空中將會取得突破,等您休眠幾十年後,再度醒來的時候,不但能夠與家人團聚,還能享受更先進的技術,延年益壽啊。”
此前兩人這樣的對話已經發生過無數遍,只不過,在中年男人眼中看來,鄧愛倫院士已經接近他生命的終點,如果再不採取措施,恐怕會殞命在這座核動力太空城堡當中。
在他看來,這毫無疑問將是人類的損失。
幾乎所有人都這麼看,唯獨當事人鄧愛倫除外。
他對於即將到來的死亡顯得十分豁達,可這種豁達卻讓後輩們感到壓力更大。
因為,即便他們理解鄧愛倫的決定,更廣泛的人民呢?如果“鄧愛倫院士在太空監控中心裡逝世’這樣的訊息傳出去,不知道會對全球人民造成多大的心理衝擊。
所以,今天他將鄧愛倫最看好的後輩門捷、陶樂夫婦,以及他們的兒子門樂帶到了鄧愛倫的床前,希望他們能夠扭轉老人的執拗。
他很快便要再一次經歷失望。
因為他身後站著的那對稍微年輕一些的男女也並未說動老人。
鄧愛倫劇烈地咳了幾聲,擺了擺手:“你們都不要再說了......門捷,陶樂,你們都是好樣的,人類的未來就靠你們共同的努力了,無論是血肉之軀的人也罷,數智生命也好,始終都有一個共同的目標,就是實現族群的延續,只要針對這個目標雙方沒有本質衝突,就可以共存,可以合作,可以雙贏。而宇宙那麼大,我相信這一點是可以實現的......”
兩人都無言地點了點頭。
區別在於,女人的臉上沒有悲慼之色,眼中也沒有飽含淚水。
他們身後的小孩看上去才十來歲,有些懵懂地觀察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不知所措。
他看到了父母截然不同的反應。
鄧愛倫看向了他,提起最後一口氣說道:“小門樂啊......我在‘蒲公英計劃’當中加入了一個補丁,靠著那個補丁,人類數字化的文明如果能夠有幸被複現,能夠延續下去的可能性會增加一些,但是,我沒有將你考慮進去,希望你不要埋怨我......如果之後有機會,你應該會感謝我的......”
“咳咳咳......”
鄧愛倫再次激烈地咳著,他已經無法清晰地吐字。
窗外的星光變得更加黯淡,讓舷窗幾乎變成了一面鏡子,忠實地照映出人類文明當中非常微不足道,卻又舉足輕重的一個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