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卓凡,我有一樣東西要送給你。
在他的房間。
是一輛暫新的輪椅。
有盛東西的籃子,有充電器,可以自動前行,有軟墊,還可以安置雨傘遮陽擋雨。
她說,試試。
嗯,比原來的好。他笑,手柄上有方向按鈕,很實用。
小恩跟著你還乖嗎。
還好,吃掉了兩盒糖,砸了一個杯子,把櫃檯都差點推翻了,還摔了一跤褲腳都摔破了,臨行前叫我保密,否則她說不跟我去了。
他始終笑。
她太愛搗蛋了,父親又總慣著她,真不知以後……
說著,她衝進來,振振有詞地說,媽媽,你為什麼不把我的花籃鞦韆帶來呢,我的狗狗寶貝要在那上面才能睡著的。
房間裡已經塞滿你的東西了,不要鬧了好不好。
她抱著玩具,把嘴邊撅到鼻子上。
卓凡笑說,是什麼鞦韆啊,我給你做一個好不好。
是狗狗寶貝的家,她家有很多很多的花,還有……
她小手捏著玩具,把身體靠在他暖暖的腿上,嘮叨個沒完沒了,小嘴巴嘰嘰喳喳的,似沒有消停的時候。
他問她父親來過沒有。
是的,坐了一會兒。她說,但他始終戰勝不了自己,無法釋懷母親的死,所以,他每一次來,勢必要鼓足勇氣。
他望著她。
她說,說,我也不知道是從何開始瞭解他的,或者是一早明白的吧,只是不願作出肯定。那天我上船,見到他時他的臉色極難看,他說是坐船暈的,但卻有淚痕。
年紀大了,反而越來越會流淚,並不是說閱歷越深對傷痛越能釋懷,有時候會更耿耿於懷。特別是像他這樣的人,一生隱忍了太多的痛苦,所以,我才真正明白我在他心目中的位置,似乎是他唯一的一個出口了。
年少時竟這樣地幼稚,無法洞悉他這樣的愛,所以才會一味地傷害他。
剛見到他的時候,心中還有些許芥蒂,他卻說他當年登上的海島與如今的是一模一樣,到處是礁石,破舊的漁船。他說,在他面前走過一群女子,提著籃子,母親就在其中,他剛一下船就遇見了她。但她不是那群女子裡最奪目的,也不是他第一個看到的,她落在最後。
父親說母親在最後,最後一個從他面前經過,卻不小心摔了一跤,他說母親十分羸弱,似經不起風吹,病懨懨的樣子。
籃子裡的魚蝦撒了一地,她的同伴們都在笑她,已經離她而去了,她只好蹲下來撿,父親幫著她撿。
只是一場宿命,讓他們相遇。
他們不像我們,卓凡,我們是自一出世就連在一起的人,亦像來自同一個根般不可分割,而他們不同,這樣的相遇必有它必然的不完美,亦有阻撓。
父親說母親看上去弱不禁風,她的身體也一向不好,阿婆也是把她當做兒子一般養著,不希望她結婚生子的。但是,望著她的眼,卻有一股強大的生命力和堅強的意志,似乎所有生命的不屈和桀驁都在此顯見,尊嚴,毅力和洞悉世事的穿透力。當然,這是父親後來說的話了,當時,他只是個尚未成名的寒酸學生,自然也只單純地暗天性行事。
相愛只是彼此在對的時間和地點邂逅,只是如此,繼續平平淡淡的生活,抑或草草完結,這就是愛情。
而母親在父親最深愛她的時候死去,在他看到他們的孩子時付出了生命。
她才永遠活在了他的心中,她才得以不消滅。
倘若換做另外一種,任何一種,情況下,結果都不盡然。
真的,我曾與父親討論過此,他點點頭笑笑,表示明白。
四
如溫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