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秋來,春去秋來,不停地,不停地。
似無盡頭,亦無開始或者完結,亦不追尋完結,這本是愛的過程。
等待的日日夜夜,便是愛的日日夜夜。
然他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等待,而阿婆就未必有了, 隨著年歲的增長,她的行動越來越遲緩,步履蹣跚,漸漸地,連說話也開始含糊不清了。
深夜叫喚囡囡,叫他去門口看看她是否回來了,又把甲事記作了乙事,把甲人記作了乙人,糾纏不清。
後來肖楊出現了,走進他們的生活。
他本是個揹著一身故事來尋求遺忘的人,他所做的任何事只為讓自己忘卻,所以卓凡安排給他滿滿當當的生活,當老師,幫他的忙,他又找了一個女友,這樣充足的生活亦無那樣多空餘時間讓他痛定思痛。
後在他的傾訴下,他們才真正建立互相信任的朋友關係,卓凡才發現,這個貌似開朗,健康的男子,抑或是每個人,都要可能隱藏著巨大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秘密,讓一個人變得成熟或者坦蕩。
但若無法承接這秘密,只會讓自己變得怯弱或者狐疑。
他的秘密雖然巨大,卻是隨著時間可以淡忘和釋懷的,因為所發生之事皆為過去的事,那些人已經不在,那些時光已經過去,而他此時擁有的是更加充實緊湊的生活,遺忘是必然的。
可卓凡的秘密,因為自生就有,太過巨大以及難以斷絕,所以不可名狀,只能隱瞞於自己心間,便是如一棵茁壯成長的樹,只會是越來越枝繁葉茂,而別人是無法望見的。
不久,阿婆離世。
這一刻像命運般到來,他在想是否應該把她叫回來,當然,他並不想以此為藉口來要挾什麼,所以他才會在三個月後打電話給她,他想要她回來,又不想看見她過度悲傷,於是在她回來之前把房子打掃乾淨,放樟木屑,驅除原來濃重的中藥和死亡*的氣味,收拾起相片和阿婆曾經用過的東西,擔心她觸景生情,睹物思人。
時間本可以在她回來的那一瞬停息了,因為見她靠近自己,他看見自己的甘願。
多年等待的甘願,只為這一刻。
如果時間能夠停住那是極好的了。
他記得那日,依舊是個陰天,並且有凜冽的風,一天只有一班客船的碼頭顯得有幾分蕭條,幾艘已歸的漁船,稀稀拉拉。
客船自遠處慢慢駛過來,幾聲哀鳴,在水霧繚繞中駛近。
竟沒有一個人下船,他像往日般以為她不會出現了。
突然地,甲板上顯見一個人。
根本無法辨得是她,原本一頭柔順的長髮剪得極短,並且染成紅色,穿一件薄薄的棉大衣,身形嶙峋,似一個被潮流追逐出外的落魄者。
他也沒想到她竟流落到如此。
她低下身來見望他的眼睛,雙眼更加犀利並且堅毅,但仍可見病中初愈的憔悴。
她回來後幾天,還算沒有風波,可是那日她卻又登上了她上次離開最後坐過的岩石,其實在兒時的時候,如遇賭氣或者心情不好,她也會來到這裡。坐著,安安靜靜地看海面,吹著海風。
她問他,海的盡頭是什麼。
他答阿婆說是很多很多人的世界。
她把這個答案一直放在心裡,作為了她的信仰,她的嚮往。很多很多人意味著什麼,她是沒有想過的,人心之種種,世事之複雜,豈是她一個女輩所能參透,能控制的。
他了解的,她未必瞭解。她瞭解的,他勢必瞭解卻無能阻止。
每一個本有自己的人生,然她在見望這片海域的時候,她曾經把多少美好的野心,期許天真地傾注於此,所以當她再次看到它,她才會流下那麼多的淚來。它欺騙了她,也辜負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