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工作沒了,寓所也沒,戶籍都被取消了,完全消失了這個人,沒有任何他的有效證明。後來找到一箇舊日朋友的家中,對方很是吃驚,張著嘴半天說不了話,最後透過那人的幫忙才要回了戶籍,還給介紹了工作,總算是安定下來。
他始終在輕輕地笑著,知道自知其中的顛簸和無奈。
他似有千言萬語,可又沉默住,才問她好嗎。
卓凡告知她已經離開了,又說起他的女友。
他放開大笑,說是的,只能編化騙她了,他說大家都是這麼善良的人。
沒有更多的話了,知道也知他兩難的尷尬境地,也未詢問他歸期,因為那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問題,亦只能等待時間來給予答案。
其實每個人都在等待,等待時間給每個人答案。
她畫下了海,各種各樣的海,海平面,海灘,海礁,岩石。
父親只說,很像。但是沒有意識,海不是死的,它有生命,有愛憎,有喜怒,那就是畫者自己的愛憎和喜怒。
她說每天早上陪父親在公園裡散步,或者在花園種花除草,下午畫畫,晚上有時會去聽音樂會,參加活動,聚會,也有時候在家裡看電視。
她笑笑,這個一生桀驁不馴的女子,從不看電視和報刊,也從不看關於自己的報道,如今卻陪同父親安安定定在家看電視。
她說,時間對於我們來說似乎還很充裕,可是如果死呢,如果突然死去那該怎麼辦。
她說她最近想起死亡來,非常恐懼,往往夜不能眠,她說如果我死去,我能夠留給你些什麼,卓凡,假如最終我不能把自己留給你,我到底還能給得起些什麼呢。
那時已近冬天,阿婆的祭日。
他獨自上山祭拜,風吹著已經很冷了,雨水還未完結,一天到晚滴滴答答,所以趁著雨稍微停一下,他就得抓緊時間了。
望著遠處,風急急的。他想起那天她說的話,她說她以後可見望的景緻即是此了。那日她就要離開,黑色的大衣裹著她,卻顯得更加地單薄。
原來已是如此久遠的事了,想起來卻又像剛剛發生似的。
她絲緞般的長髮,緊繃的身材,以及黑色的棉大衣,血紅色的頭髮,她的瑪瑙耳墜,她的呼吸,她的微笑,哭泣,話語,走路的姿態,沉默的站立。
一樣一樣在他的腦子裡,如同他自己珍藏的寶貝,小心翼翼保守,不向任何人坦露,也許也就包括了她。
所以她說的自私也就可以從此顯見。
又過了三個月,她的畫展舉行,新年即將到來。
此番舉動不再是像之前的小打小鬧了,她也竟不知自己能夠創作出這樣的畫來,像新生一般,她創作了與以往迥異的全新風格和思想的畫作。
父親當然也來了,同時還有一些是父親界內的朋友,他們對她的畫大加讚賞,她亦是見過大場面的人,卻也被這樣的誇獎聲鎮住,有人當下買走了她五張畫,價錢驚人。
看見自己如此嘔心瀝血,並且是從時光中拉出來的記憶被人買走,她竟也有些不捨。
不再需要藉助什麼權威,什麼名望了,她的畫直接解釋了一切。
記者問她,她創作這些畫是否有她父親的功勞。
她說,父親既是一個普通的父親,又是一個老師,一個尊長,我幸運自己有這樣一個父親,又想說的是每個人資質不同,潛力無限,只要……
她侃侃而談。
事後,她父親問她那席話是什麼意思。
她別過臉說,唬他們罷了。
父親笑。
有時候,她畫不好,或是心情煩躁,父女兩還是時不時會有爭吵。但彼此都明瞭,他們之間的氣氛已經異於從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