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這些天裡,他對自己也有了新的和相當清醒的再認識:他已經實現了自己的意願,離開潛艇十八年後又回到了部隊,聽到了大海日日夜夜的濤聲,但是與江白、高梁這一代人相比,他無論在哪一個方面都不佔優勢了,新一代年齡、知識、思惟及行為方式都與他大不相同且明顯處於優勢位置的潛艇軍官,正在成為這支部隊的中堅和更為光明的未來。
這是他下部隊前沒有想到的。由於中國潛艇兵部隊裡沒有了東方瀚海,下部隊前他曾對她的前途深為憂慮,現在他不再有這種憂慮了。年輕的一代人正在迅速成長,何況一支戰鬥部隊看重的和可以依靠的並不是老人式的成熟,而是年輕的尉官和士兵們的勃勃生氣,他們的智慧、創造精神和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氣。
讓一個與大海和潛艇相依為命的人相信這支部隊不再迫切需要他了是痛苦的。他不再年輕,屬於潛艇兵的浪漫和詩情不再屬於他。雖然痛苦,意識到這一點卻很重要。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一支隨時準備投入戰鬥的部隊不能拖著沉重的包袱駛向大海,9009艇能淘汰崔東山,也就能淘汰他,雖然在接受淘汰時他與崔東山的態度是不會一樣的。淘汰是正常的,他雖然難過卻樂於承受,因為它是部隊實現新陳代謝所不可避免的。他將含笑離開軍營和大海。
不。到了適當的時候,他要自己主動提出離開軍營和大海。
還有什麼嗎?我還有什麼心事和責任沒有了結嗎?我還能為這支部隊再做點什麼嗎?
下部隊時他對於自己將要做些什麼頭腦還有些混沌,現在他的生命意識忽然變得如同春水一樣清澈了。
清澈而單純。
只剩下東方瀚海。
只剩下這位自己終生景仰的人和十九年前的那場潛艇海難。
還剩下白雪,東方瀚海的流落到南國的身世淒涼的女兒。
他必須把他想為東方艇長做的那件事情做完,不然一旦離開軍營,他就無能為力了。
必須促成一件事:重新探測鄭和水道,為東方瀚海恢復名譽。
他做過司令員的工作,但老頭兒的態度曖昧。想做成這件事,只有寄希望於9009艇自身,寄希望於極可能被任命為新艇長的江白。前段時間支隊研究9009艇的幹部配備,焦同提出的方案是由江白任艇長,頂替已確定轉業的崔東山;高梁任副長,頂替長期住院的副長;再由支隊給這條艇安排一位航海長和一位魚雷長,接替江白和高梁。
支隊首長對這種安排有顧慮。原因是無論江白還是高梁資歷都很淺。但是焦同堅持自己的意見。他明白,司令員欣賞江白,在任命幹部的事情上老頭有自己的作風:唯才是舉。他提出的方案很可能被透過。
但問題也正出在這裡。如果司令員不支援二次探測鄭和水道,他就只有乘9009艇正常出航鄭和海區時&ldo;順道&rdo;去做自己渴望做出的事情。江白代理艇長參與考核時可能是出色的,但是他真地願意冒生命危險率9009艇二次去深測鄭和水道嗎?焦同甚至擔心:首先江白能像他一樣理解此事的意義嗎?江白並沒有接觸過東方瀚海,江白與他的經歷和感覺差著整整一個時代,不可能設想小夥子會像他一樣充滿感情地理解、敬仰東方瀚海的事業與名譽。如果江白連出航和冒險的意義都不懂,他會與焦同一起率艇進行一次不僅吉凶未卜而且還要承擔責任的的冒險探測嗎?
還有,一個在考核海區表現得相當英勇和聰慧的人,真正到了生命隨時會像肥皂泡一樣消失的時候,還會有考核時同樣的勇氣和智慧嗎?歸根結底的一個疑問是:江白具有東方瀚海探測鄭和水道時的意志力嗎?
……
落日的餘輝從海面上反射到焦同的臉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