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
漁樵於江渚之上,伴魚蝦而友麋鹿。
恥辱依然存在。恥辱像一個黑色的印記留在你的生命記憶中,你不想感覺到它,你又不能不感覺到它。
感覺到它是有好處的。它會時時提醒你想到你的平庸。你只有它而沒有抵消它的成就與榮譽。你不可能擁有真正的驕傲。
生命的陽光重又照耀著你,不過那像是冬日的陽光,照耀在尚未返青的灌木之上,表面上看每一個葉片都在閃光,但你的心卻沒有真正感覺到溫暖。
但是……也不能過於好高驁遠。不能再像一個在校的潛校學員那樣,目空一切,滿腔豪情,指點江山,糞土王侯,而對實際生活一竅不通。生活是具體的,要一步一個腳印地走。
最重要的是走下去。堅韌地走下去。
不積跬步,無以成千裡。
不積細流,無以成江海。
需要時間。需要毅力。
當好9009艇的航海長。等待機會,或者創造機會。
……
再就是白雪。
最初從身邊的政委口中得知白雪根本沒有愛過他而且永遠不會與他結婚,他對她的感情就突然消失了。有一段時間,他曾對她從一開始就有意利用他深深地感到恥辱和惱怒(它們阻止他此後一次也沒有走出過營門),但隨著時光流逝,這點感情也發生了變化,惱怒消失了,又只剩下了同情和憐憫。
白雪竟是東方瀚海的女兒。東方瀚海--一位曾名滿天下但結局並不太佳的潛艇英雄--的女兒在父親遇難十九年後,竟成了人慾橫流的灣尾街上的一名時刻處在危險中的酒店小姐。這兩件事在他內心裡引起的震驚從來沒有減弱過。僅僅因為它們,他也不能不原諒過去對此一無所知的自己。
在與她交往的時候,他曾對她有一個什麼樣的身世充滿了猜測。現在一切都清楚了。這樣一種身世卻只讓他心中湧滿了無邊無際的悲傷。
東方白雪不該有這樣一種遭際。至少不該在灣尾街上遭遇如此的危險。東方白雪應當有另一種命運。
他在對她的故事茫然無知的情況下進入了她的生活和故事。在他和她的整個故事中,弱者仍然是那個有著一雙目光幽幽的美麗眼睛的烈士之女。他與其說是受了她的愚弄,不如說是參與了對她的傷害。
如果她的故事都是以她不斷受到傷害為主要情節和色調的話。
從這種意義上,他也深深地感覺到自己傷害了東方瀚海。傷害了那個著名的潛艇英雄,傷害了他為中國潛艇兵創下的功勳。東方瀚海今日已是一個不能有所作為的人,他對於東方的女兒的傷害於是就成了永遠的傷害。
不,也許不能算是傷害,可是也不能說一點也沒有傷害。
白雪所以能在灣尾街上站住腳,首先就不是因為有了他。白雪在他之前就有了派出所的王所長和他姐姐--海風酒家的女老闆。沒有他,白雪自然還會受到流氓的騷擾,但也不一定會像他原來想像的那樣淪落成土,純潔的靈魂萬劫不復。極為可能的是:他的出現、她幼稚地利用他做自己&ldo;保護人&rdo;的舉動使胖三一夥流氓騷擾她的居心有了新的目標。這個目標就是他。
然後大打出手。白雪越發在灣尾街上成了&ldo;名人&rdo;。至少在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心裡,她的純潔已受到了傷害。
也許所有這些自責都出於後一種越來越強烈的意願:應當幫助白雪,幫助那位英雄艇長的女兒。幫助白雪擺脫了目前的危險處境,才能使他那顆自責的心重新尋找到某種平衡。
可是……你能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