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幻一樣靜悄悄地,連一點叫聲也沒有地聚集了過來。然後,它們也逐漸融進了周圍的暮色裡。那人堅信自己看見了變成仙鶴的父親……
十二月××日
上午,借來三稜鏡羅盤儀開始工作。這個儀器自從一八七一年以來就再沒有碰過,而且連想也沒有想起來過。不管怎樣,先劃了五個三角形。作為愛丁堡大學工科畢業生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但是我曾經是一個多麼懶惰的學生呀。我忽然想起了布拉奇教授和德特教授。
下午又是和植物們裸露的生命力作無言鬥爭。像這樣揮舞著斧頭和鐮刀幹上能掙六便士的活兒,我心裡就會充滿了自我滿足。然而在家裡即使趴在桌子上掙到二十英鎊,我笨拙的良心仍然哀悼自己的懶惰和時間的空費。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在勞動中忽然想到:我幸福嗎?但是,幸福這東西不容易明白。它是存在於意識之前的。不過要說快樂的話,我現在就知道。各式各樣的、許多的快樂(雖然也許每一種都算不得完整)。在這些快樂當中,我把“在熱帶雨林的寂靜中獨自一人揮舞斧頭”的伐木工作放在一個很高的位置。的確,這項“如歌、如熱情”的工作把我給迷住了。
現在的生活,不管給我其他任何環境我都不會願意交換。雖然說老實話,我如今正因為某種強烈的厭惡,在不停地打著哆嗦。這也許是勉強投身於本質上不相稱的環境,從而不得不體會的肉體上的厭惡感吧。刺激神經的粗暴的殘酷,總是壓迫著我的心。蠕動的東西、糾纏的東西所引起的作嘔感。四周的空寂和神秘孕育出的迷信般的恐怖。我自身荒廢的感覺。不停歇地殺戮的殘酷。植物們的生命透過我的指尖傳來,它們的掙扎如同哀求一樣震動了我。我感到自己身上沾滿鮮血。
芳妮的中耳炎似乎還在疼。
木匠的馬踩碎了十四個雞蛋。聽說昨天晚上我們的馬脫了韁繩,在附近(其實也離得很遠)的農田裡搞出來一個大洞。
身體的狀態挺不錯,但是體力勞動似乎有點過度了。夜裡,躺在蚊帳下面的床上,感到後背好像牙痛似的發疼。在閉著的眼簾後面,最近每個晚上我都清清楚楚地看見充滿無限生機的雜草叢中的每一根草。也就是說,在我筋疲力盡地躺到床上後,我還會長達幾個小時在精神上重複白天的勞動。即使在夢裡,我也撕扯著頑固的植物的藤蔓,被蕁麻的荊棘所苦,被檸檬的尖刺捉弄,被蜜蜂像火燎一樣蟄痛個不停。腳底下稀乎乎的粘土,怎麼也拔不出的樹根,可怕的炎熱,忽然吹過的微風,附近森林中傳來的鳥叫,誰在開玩笑地喊我名字的聲音,笑聲,打暗號的口哨聲…………基本上,白天的生活在夢裡又得重新過一遍。
十二月××日
昨天夜裡有三頭小豬被偷了。
今天早上,巨漢拉法埃內出現在我們面前時結結巴巴的,所以關於這件事質問了他,並且在話裡下了個套。完全是騙小孩子的伎倆。這些都是芳妮安排的,我並不太喜歡這些事。
芳妮首先讓拉法埃內坐好,自己站在他面前稍遠的地方,伸出雙手用兩個食指對準他的眼睛慢慢靠近。面對這來勢洶洶的樣子,拉法埃內馬上露出一臉恐怖,等手指靠近時早就把眼睛閉上了。這時,張開左手的食指和大拇指頂住他雙眼的眼簾,右手則繞到他背後,在他頭上和後背輕輕一敲。拉法埃內還滿心以為碰著自己雙眼的是左右兩手的食指呢。芳妮先收回右手恢復成原來的姿勢,再讓他張開眼。
拉法埃內露出一臉古怪的表情,連忙問剛才敲自己後腦勺的是什麼。“那是跟著我的怪物,”芳妮說,“我剛才把我的怪物叫醒了。已經沒事了,怪物會把偷豬的人給抓住的。”
三十分鐘後,拉法埃內提心吊膽地又找到我們,確認剛才怪物的話是不是真的。
“當然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