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展晞的執念深到這個地步,倒是有些讓她意外。
朝露湊近了些,蹲在他面前,好言好語地道:“你連她長什麼樣子都想不起來了,就不擔心嗎?萬一他們尋到屍體,發現她真的是為你所殺,你再想逃就來不及了。為今之計,不如先離開,你若真的對她執念未消,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以後再想辦法嘛。”
雖說如今不能承認自己的身份,但以後若能弄清楚江扶楚的行事緣由,倒也不是不能考慮坦白。
她先前只覺得麻煩,如今看來,那個身份對攻略說不定還有用。
江扶楚皺著眉看向面前莫名其妙的少女。
她眼瞳清澈,說話時眼睛眨得飛快,帶著單耳上一個銀鉤月亮耳墜一晃一晃,在他的視野中明明滅滅。
水仙花的香氣優雅芬芳,他看著這雙眼睛,竟然不合時宜地出神了。
似乎在哪裡見過這樣的情景。
桃源峰上有一株巨大的丹桂樹,在有月亮的夜晚,少女銀鉤狀的耳環折射出一簇一簇的冷光。她的眼睛笑得彎彎的,也像月亮一樣,睫毛微微抖動,紅唇輕巧,沾了桂花糕的碎屑……在哪裡見過?
他幾乎被那雙眼睛蠱惑,鬼使神差地攥住了她的手腕,朝露像受驚的兔子般一蹦,手下意識地往回縮了縮,發覺他攥得很緊,便也沒有繼續掙扎。
江扶楚發覺自己的失禮,匆忙撤了手:“抱歉……”
或許是她跌入過那些夢魘的緣故,他全然想不起對方的模樣,竟生出了這樣詭異的移情。
“我不知道你在夢魘當中看見了什麼,”定了定神,江扶楚澀聲道,“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深深地懷疑自己,懷疑夢裡那些連影子都沒有的過去,我甚至懷疑,那些只是我可憐的幻想。”
朝露不解地瞧著他。
“直到那天在慎心閣,我第一次看見‘忘生’,這才發現,那些並不是我的妄想,有一個人,真的存在過。”江扶楚摩挲著手腕上冰涼的鎖環,低低地道,“你我交情不深,我不知你為何非要救我,但我不會走的。”
“就算她真的已經死了,我也要見到她、想起她的模樣,我要知道是誰殺了她,又是誰下了‘忘生’,讓我忘記了一切……我在桃源峰上待了太久太久,明明只有十幾年,卻好像等了幾百年、幾千年一樣長,我不想再等了,若是真的尋不到,死在鎖靈臺上,也是我心甘情願,絕無怨言。”
朝露內心中終於升騰起一絲異樣的情緒。
這個異世界原本就是神器之主的執念所化,她在其中遇見的每一個人,包括江扶楚在內,都是那絲執念的影子。
就算上次死在了“常寂”劍下,她也沒有覺得多委屈。
正如人在推演沙盤時,從不顧惜一片一片倒下去的兵卒,他們原本就是虛幻的。
江扶楚是一個具象的人嗎?
她好像從來不曾從他的行為處事推測他心中所想,對他的一切瞭解都來自那些飄忽不清的文字。
但文字記載的,未必是顯露的事實啊。
朝露遲緩地意識到自己好似犯了些太過篤定的錯誤,沉默半晌才不確定地問:“……你真的能確信,她不是你殺的?”
江扶楚不知想起了什麼,衝她露出了一個很淺的微笑。
“我無親無故,只能拿我自己的靈魂和性命起誓——縱然我忘記了一切,也絕對、絕對不會殺她。”
崖上忽然無端颳起了一陣風,上元夜的月亮被遮蔽,深深地隱在陰雲之後,朝露“噌”地站了起來,一句話都沒說地轉身就走。
江扶楚眼見她的身影消失在懸崖的盡頭,聽見山谷間傳來一陣蕭瑟的回聲。
第二十滴水
第二十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