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讓他們住在家裡,從這邊出發。因為每天來往十四英里實在太辛苦了。但是,由於這件事,我似乎被公認為叛方的一員了。寄給我的每封書信都要經過裁判所長的檢查。
晚上,閱讀赫南的《基督教之起源》。非常有趣。
五月××日
雖然是郵船日,只勉強送走十五頁(《退潮》)。這項工作已經變得討厭起來了。接著寫史蒂文森家的歷史嗎?或者,《赫米斯頓的韋爾》?對《退潮》完全不滿意。單從文章來講,語言的面紗也太厚了。渴望更赤裸的筆法。
收稅官來催新房子的稅。到郵局,簽收《島上夜話》六冊。看到插圖大吃一驚,畫插圖的畫家原來從沒有見過南洋。
六月××日
消化不良,吸菸過多,還有沒有進賬的過勞,幾乎快死掉了。《退潮》終於來到第一百零一頁。一個人物的性格至今捕捉不定。此外,最近連文章都要操心了,簡直沒法辦。一個句子要花上半小時。把各種類似的句子排成一片,還是找不出一個滿意的。這種愚蠢的辛苦生不出來任何東西。無聊的蒸餾。
今天從早上起就是西風、雨、飛沫、寒涼的氣溫。站在陽臺時,忽然有某種異常的(無根據的)感情流遍了我全身。我徹底迷惑了。最後,好容易找到了解釋。原來我驀然發現了蘇格蘭式的氛圍以及蘇格蘭式的精神和肉體狀態。和平時的薩摩亞完全不同,這寒冷、潮溼、鉛色的風景,不知何時把我變回了那種狀態。高地上的小屋。泥炭的煙。濡溼的外衣。威士忌。虹鱒魚跳躍的卷著旋渦的小河。從這裡聽到的瓦伊特林卡的河水聲,似乎也變成了高原的急流。
自己究竟為什麼離開故鄉,漂流到了這個地方?難道只是為了懷著揪心般的思戀從遠方懷念它嗎?剎那間,無緣無故的疑問湧上心頭。至今為止我在這片土地上留下過什麼好的工作嗎?這又怪了,為什麼我會想要知道這些事呢?用不了多久,我也好,英國也好,英語也好,還有我子孫的屍骨也好,不是全都會從記憶裡消失嗎?——但是人哪,即使是短暫瞬間也想把自己的身影留在人們心裡。庸俗的安慰。……
產生這麼暗淡的心情,全是過勞和為《退潮》所苦的結果。
六月××日
《退潮》觸上暗礁,暫時擱淺了;《工程師之家》祖父那一章完稿。
《退潮》難道不是最差的作品嗎?
小說這種文學形式——至少是我自己的形式——變得討厭起來。
請醫生出診,被勒令“稍作休息”,“停止寫作,只作輕鬆的戶外運動”。
十一
他並不相信所謂醫生。醫生所做的,只是止住一時的病痛。醫生雖然能找出患者肉體的故障(和一般人普通的生理狀態相比較之下的異常),但是那故障和患者自身的精神生活有什麼關聯,還有那個故障在患者對一生的展望中,應該佔據多大程度的重要性等等,對這些醫生一無所知。
只因為醫生的話就改變一生的計劃,那是多麼值得唾棄的物質主義和肉體萬能主義。“不管怎樣,只管開始你的創作。即使醫生無法保證你還擁有一年甚至一個月的餘生。不用怕,投入工作。然後,看看你在一週內所能取得的成果吧。值得稱讚的有價值的勞動,並不只存在於已經完成的工作中。”
但是,稍一過度勞累馬上引來昏倒或咳血的報復,這連他也無計可施。無論他怎樣無視醫生的話,唯有這個,是無法改變的現實。(但有趣的是,除去妨礙創作這一實際上的不便,他對自己的病痛似乎並沒有感到怎樣不幸。就連從咳血裡,他也能找出若干R.L.S.式的東西而感到一絲滿足(?)。如果換成面頰浮腫醜陋的腎臟炎的話,他該會有多厭惡。)
如此年紀輕輕就感悟到自己生命短暫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