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你發福了。〃
〃肥了。〃嬌小的大奶奶現在胖得圓滾滾的,十足是個官太太。
〃這才是個福太太的樣子。〃
〃你福氣呃,你好。可怎麼嬌滴滴起來了?怎麼搞的?〃
親戚們早已診斷她的病是吃菜太鹼,吃出來的,和她兒子長不高是一個緣故。她家的菜出名的鹼,據說是為了省菜,其實也很少有人嚐到。家裡有事總是叫北方館子的特價酒席,才八塊錢一桌。平常從來不留人吃飯,只有她過生日那天有一桌點心,大家如果剛巧趕上了,就被讓到外間坐席。她站在大紅桌布前面,逐個分佈粗糙的壽桃,眼睛嚴厲地釘在自己筷子頭上,不望著人,不管是大人小孩子。她不能不給,他們也不能不吃。
今年過年,她留下幾個女眷打牌。她那天精神還好。玉熹少奶奶進來回話,又出去了。
〃你不要看我們少奶奶死板板的那樣子,〃她在牌桌上說,〃她一看見玉熹就要去上馬桶。〃
大家笑了一陣,笑得有點心不定。她為了證明這句話,又講了些兒子媳婦的秘密,博得不少笑聲。〃這話我怎麼知道的?我也管不到他們床上。不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男人家嘴敞,到了一起,什麼都當笑話講,他們真不管了。想想從前老太太那時候,我們回到房裡去吃飯,回來頭髮稍微毛了點都要罵,當你們夫妻倆吃了飯睡中覺。'什麼都肯,只顧討男人的喜歡,'這話不光是婆婆講,大家都常這樣批評人。男人不喜歡,又是你不對。那時候我們都說冤枉死了,其實也是,只顧討他喜歡,叫他看不起,喜歡也不長久。這是從前,現在是……真是我們聽都沒聽見過。還說'我們這樣的人家'!〃
這話輾轉傳到玉熹少奶奶耳裡,她晚上跟他又哭又鬧,不肯讓他近身。兩人老是吵,有時候還打架。銀娣更得了意,更到處去說。人家也講他們,但是隻限於夫妻間與年紀相仿的人們。兩個女太太把頭湊在一起,似乎在低聲講某人病情嚴重。忽然有一個鼻子裡爆出一聲厭煩的笑聲,重又俯身向前去咬耳朵,面有難色,彷彿吃不慣耳朵。
〃他們家就喜歡講這些。〃另一個抱怨著。
玉熹少奶奶病了。銀娣先說是裝病。拖得日子久了,找了個醫生來看,說是氣虛血虧,也就是癆病。銀娣連忙給玉熹分房,搬到樓下去。
〃照這樣我什麼時候才抱孫子?小癆病鬼可不要。你也要個人在身邊,不能白天晚上往外跑,自己身子也要緊。我把冬梅給你,她也大了。〃
他從來沒考慮過他母親這丫頭,不但長得平常,他從小看慣了她是個拖鼻涕小丫頭。最近還鬧過,開飯的時候他看見她端著一碗湯進來。
〃冬梅的指甲又泡在湯裡,髒死了。叫她別這麼拿,又把大拇指掐在碗裡。〃
銀娣這時候忽然發現她有些好處。〃說她呆,還是厚道點好,有福氣。她面板白,一白遮三醜,打扮起來又是個人。五短身材有福氣的,屁股大,又方,是宜男相。不過是借她肚子生個兒子,家裡這一向太晦氣,要衝一衝。丫頭收房其實不算,也不叫姨奶奶,就叫冬姑娘。我們還是叫她冬梅。〃暗示這不妨礙他正式納妾,等到手邊方便點的時候。
現在根本談不到,還是年年打仗,現在是在江西打共產黨。鴉片�一天比一天貴,那黝暗的大糕餅近於臼形,上面貼著張黃色薄紙,紙上打著戳子,還是前清公文的方體字,古色古香。那一大塊黑土不知道是什麼好地方掘來的,剛拆開�包的時候香氣最濃。小風爐開鍋熬著,擱在樓梯口,便於看守。那焦香貫穿全屋好幾個鐘頭,整個樓面都神秘地熱鬧起來,像請了個道人住在家裡煉丹藥。大家誰也不提起那氣味,可是連傭人走出走進都帶著點笑意。
她每天躺在他對過,大家眼睛盯著�燈,她有時候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