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血,不能�誤了他,請先生,定親娶親,一樁樁大事都還沒有辦。我要是對不起他,我死了怎麼見二爺?〃
〃二奶奶你非說不夠,叫我怎麼著?〃他嚷了起來。〃真不夠又怎麼?就這麼點,你多拿叫誰少拿?〃
她哭了。〃我哪敢說什麼,只求九老太爺說句公道話。老太太沒有了,只好求九老太爺替我們做主。老太太當初給二房娶親,好叫二房也有個後代,難道叫他過不了日子,替家裡丟人?叫我對他奶奶對他爹怎麼交代?〃
〃我不管了。〃他個子不大,身段倒機靈,一腳踢翻了鑲大理石紅木椅子,走了出去。
大家面面相覷,只有大爺三爺向空中望著。然後不約而同都站了起來,紛紛跟了出去勸九老太爺,就剩她一個人坐在那裡哭。
〃我的夫呀,親人呀,你好狠心呀,丟下我們無依無靠,〃她哭得拍手拍膝蓋。〃你可憐一輩子沒過一天好日子,前世做的什麼孽,還沒受夠罪,你就這一個兒子也給人家作踐。你欠的什麼債,到現在都還不清,我的親人哪!〃
只有老朱先生不好意思走,一來他的賬簿都還在這兒。〃二奶奶,二奶奶,〃他站在旁邊低聲懇求著。
〃我要到老太太靈前去講清楚,老太太陰靈還沒去遠呢,我跟了去。小和尚呢?叫他來,我帶他去給老太太磕頭。他爸爸就留下這點種子,我站在旁邊眼看著人家把他踩下去,我去告訴老太太是我對不起姚家祖宗,我在靈前一頭碰死了,跟了老太太去。〃
〃二奶奶,〃他哀求著,又不敢動,又不好叫女傭來伺候,或是叫人倒杯茶來,都彷彿是不拿她當回事。急得他滿頭大汗,圍著她團團轉,摘下瓜皮帽來煽汗,又替她煽。〃二奶奶,〃他低聲叫。〃二奶奶。〃
第九章
〃捱到下了葬,還是照本來那樣分。〃搬了家她哥哥嫂嫂第一次來,她輕聲講給他們聽,舞臺上的耳語,噓溜溜射出去,連後排都聽得清清楚楚。雖然現在不怕被人聽見了,她也像一切過慣大家庭生活的人,一輩子再也改不過來,永遠鬼鬼祟祟,欠身向前嘁嘁促促。〃九老太爺不來,還有人說叫我替他遞碗茶。我問這話是誰說的,這才不聽見說了。我不管,逢人就告訴。我們是分少了嚜!只要看他們搬的地方,大太太姨太太一人一個花園洋房,整套的新傢俱,銅床。連三爺算是沒分到什麼,照樣兩個小公館。〃
〃姑奶奶這房子好。〃她嫂嫂說。
〃我這房子便宜。〃
她也是老式洋房,不過是個衖堂,光線欠佳,黑洞洞的大房間。裡外牆壁都是灰白色水泥殼子,戶外的牆比較灰,裡面比較白。沒有浴室,但是樓下的白漆拉門是從前有一個時期最時行的,外國人在東方的熱帶式建築。她好容易自己有了個家,也並不怎樣佈置,不光是為了省錢,也是不願意露出她自己喜歡什麼,怕人家笑暴發戶。〃這些人別的不會,就會笑人,〃她常這樣說他們姚家的親戚。
就連現在分到的東西,除了用慣的也不拿出來,免得像是揀了點小便宜,還得意得很。她原有的紅木傢俱現在擱在樓下,自己房裡空空落落的。那張紅木大床太老古董,怕人笑話,收了起來,雖然不學別人買銅床,�可用一張四柱舊鐵床。湊上一張八仙桌,幾隻椅凳,在四十支光的電燈下,一切都灰撲撲的。來了客大家坐得老遠,燈下相視,臉上都一股子黑氣,看不大清楚,倒像是劫後聚首一堂,有點悲喜交集,說不出來的容味。她自己坐在�鋪上,這是唯一新添的東西。老太太在日,家裡沒有這樣東西,所以儘管簡單,仍舊非常觸目,榻床上鋪著薄薄一層白布褥子,光禿禿一片白,像沒鋪床,更有種逃難的感覺。
〃這兒好,地方也大,〃炳發老婆說。〃等姑奶奶娶了媳婦,多添幾個孫子,也是要這點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