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揚筆直地站在階上,垂頭望了諸人一圈,月華般的臉孔毫無表情,聲音清潤如珠落玉盤:“既然吃力,善人為何不早說。”
“……”
溫良辰眉間微蹙,心中微怒,不可置信地抬頭,恰好錯上對方的眼神。
只見薛揚那兩道遠山如黛的劍眉下,鑲嵌著一雙曜石般剔透的雙眸,那眸子如萬里晴空的天穹般,碧空如洗,不惹塵埃,乾淨到極致,連半分瑕疵也不曾瞧見。
更沒有半分感情。
溫良辰能確定,他不是在開玩笑,也不是故意而為之,只是……略不通人情世故罷了。
想到此,溫良辰心中一鬆,無心再責怪於他了。
“他什麼意思呢……”
“莫不是瞧不起郡主?”已有僕人在後方竊竊私語,神色間頗為不滿。
“無妨,”溫良辰回頭瞥了他們一眼,又轉過頭,朝向淡然超脫薛揚,態度陳懇道,“有勞道長慢行,我來自塵世,還想欣賞太清觀之仙景,嘖嘖,的確氣派非凡,當真是豪門氣象。”
不知徐正以道士身份,搜刮了權貴富戶多少禮銀?
聽聞溫良辰誇獎太清觀,薛揚這才嘴角輕勾,微不可察地一笑,似是心中滿意,整個人終於客氣不少:“善人有請。”
溫良辰嘴角一抽,顯然,對方沒聽懂她話中之意,果然不出她所料,對方不沾絲毫的人間煙火之氣。
太清觀建築由南至北分中東西三路,中路軸線為主要殿堂,溫良辰方才已跑過了一座主建築,之後瞧見的是玉皇殿,然後是老祖殿、三清四御殿,東西兩路從主殿延展而開,兩側同樣是宮殿式建築,東北角有一座八角三重簷的高塔。
太清觀後有一座小型花園,雖然花草不多,也不算太大,名兒卻極有仙氣,比之御花園更為響亮——名為蓬萊。
花園內亭臺樓閣遍佈,居中有一處高臺,溫良辰猜想著,莫不是觀星臺?直到許久之後,她才知曉,此處為掌教講經說道之所,名為戒臺。
“掌教便在此,善人進去罷。”
直到一處閣樓之前,薛揚才停住腳步,溫良辰朝他謝過,命一眾下人在外等候,只帶純鈞進門。
見過薛揚之容貌,本以為徐正會是一位出塵道長,再不濟,也該是一位滿腹經綸的文人,誰知見面之後,溫良辰才覺得,此人形象,遠超自己祖父,不愧為本朝連中三元之人。
徐正辭官之後,用度不減,房內擺設精緻文雅,比之公主府絲毫不差,徐正,如今應該稱為徐掌教,此時正闔著雙目,坐於蒲團上打坐。
徐正字子清,出家入道後,道號清塵。
“見過掌教……”溫良辰嘴上說著掌教,卻已經彎下膝蓋,結結實實朝他行遲來的師徒之禮。
徐正眉毛一挑,豁然睜開雙眼,微張嘴唇,只是輕輕地問上一句:“來啦?”
態度自然,語氣輕鬆,卻又帶著一股天然而熟稔的親近,溫良辰肩膀顫抖,眼眶陡然溼潤,情不自禁流下淚來。
想當年襄城公主從師十載,誰知世事多變,再見之時,已然面目全非,恩師出家為道,公主卻成一縷香魂。
“你是個好孩子,起來罷。”徐正聲音說淡也不淡,平靜之中,卻無俗世人的味道。
溫良辰說不清這是一種什麼樣感覺,帶著期盼,又有著某種疏離,二者混在一起,也不知對方到底想要如何,直到他說那句:“公主之事,我已知曉。”
她方才恍然大悟。
如今,要說徐正已經全然出家,她斷是不信的,若他當真遠離塵世,豈會知曉城中事?
“當年我見公主之時,她也只有你這般大。”徐正聲音泰然,彷彿又在嘆息,“不過,你究竟與她不同。”